冷月清辉如冰泉流淌,烛火暖光似困兽喘息,两者在窒息的空气里无声角力,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牢笼。
那幅充满张力的画面,因第四个人的加入,更添一层令人心悸的维度。
钟离子期?便在那片清辉的边缘。他整个人的重量似乎都交付给了身后那根繁复的雕花床柱,脊背微微陷入硬木的凹凸纹路里,留下一个闲散至极的弧度。
一条腿随意地支着,另一条腿则慵懒地向前伸展,脚尖几乎点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
姿态是彻底的松弛,头颅后仰,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半阖的眼帘下,眸光沉淀着?万年寒潭般的冷漠?,稳稳钉死在房间中央那个徒劳打转的南羿?身上。
那目光,是隔岸观火的绝对疏离。
几步之外,?青衣?的身形几乎溶解在烛光边缘的?幽暗?里。
青色衣袍垂坠如静水,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反射着远处微弱的火焰,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的注视是?纯粹的平淡?,不带评判,更无波澜,仿佛南羿的挣扎不过是墙角的尘埃飘落,一种客观存在的、无需回应的现象。
而在光影交错的另一侧,一张铺着暗色锦缎的?软榻?上,斜倚着涂山九卿,他姿态闲散,一条腿盘着,一条腿随意地垂落在榻边,赤足的脚尖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晃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捏着的一枚红艳欲滴的果子,饱满的汁水在他用力一咬下迸溅开来,几滴鲜红顺着唇角滑落,在他苍白肤色上描画出近乎妖异的痕迹。
他毫不在意地咀嚼着,果肉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然而比这声响更刺人的,是他投向中央的眼神,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戏谑?。
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玩味的残忍,眼尾弯起的笑意里盛满了纯粹的、看热闹般的兴味盎然。
仿佛南羿濒临崩溃的绝望挣扎,是他此刻品尝的鲜果外,另一道值得玩味的?佐餐小点?。
而被这三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锋利?的目光包围的中心,?南羿?的身影越发显得渺小、脆弱。
沉重的脚步在青砖上划出绝望的圆圈,每一次转身都带着要将自身撕裂的蛮力,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
汗水浸透额发,混乱的衣袍纠缠着肢体,徒劳的抓握与僵硬的脖颈,无不昭示着一个?灵魂正在无形的牢笼里疯狂冲撞,濒临粉身碎骨?的边缘。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将月光、烛火、冷漠、平淡、戏谑、绝望,统统冻结在这窒息的一帧里。
雕花床柱、幽暗阴影、锦缎软榻,各自承载着一个冷眼旁观的灵魂,而那唯一的动态核心,却在他们的凝视下,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注定走向湮灭的独舞。
…
南羿慌了。
他在这个鬼地方打转了不下十圈,每一次抬脚都像踩进粘稠的沼泽里,落脚的回声在狭小的四壁间迟钝地反弹,绵长得令人心焦。
更糟的是,丹田空荡,引以为傲的修为像是被无形之手死死攥住,一丝一毫也提不起来,显然被封禁了。
最折磨人的是?这里的时速,一个简单的转身,他能清晰地看到悬浮在浑浊光线中的尘埃缓慢翻滚,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被拉长、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连心脏的搏动都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拖沓着。
就在南羿的烦躁像藤蔓般疯狂滋长,快要勒断他最后一丝理智时,几个狗腿跌跌撞撞地摸了进来。
“少主?”为首的狗腿一脸谄媚堆起的茫然,“您在这干嘛呢?不过去收拾他们吗?狠狠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声音传入南羿耳中,也变得异常缓慢模糊,每个字都拖泥带水。
南羿眼底血丝密布,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没好气地低吼,声音也因压抑而显得嘶哑粘滞:“少废话!?你,走过去看看!?”
他指向那扇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门。
狗腿虽然不解,但对少主的命令不敢怠慢,依言抬步。
然而,就在他们迈出几步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扇门明明在前方,他们却像是绕过一个无形的弧线,?竟一脸懵懂地从进门的方向再次走了过来?,直愣愣地撞见眼前脸色铁青的南羿。
“少…少主?!”狗腿们脸上的谄笑瞬间冻结,化作无法理解的惊恐,眼珠瞪得几乎要脱眶,“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是……”
他的后半句话被恐惧掐断在喉咙里,语调因空间的扭曲而拖得怪异变形。
“?我要知道,还用像滩烂泥一样困在这里!??”南羿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咆哮声在凝滞的空气里炸开,却反常地没有立刻消散,反而嗡嗡地回响,震得人耳膜刺痛。
时间像被巨大的磨盘碾过,每一息都沉重漫长;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几个人挤在一起,连彼此呼出的浑浊气息都带着绝望的温度,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南羿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这凝固的、令人发疯的胶水中一寸寸溶解,一股狂暴的、毁灭一切的黑暗欲望在他胸腔里疯狂膨胀,几乎要撑裂他的骨头。?
那片无形的空间里,气息骤然变得如铅块般沉重,粘稠得仿佛深海的海沟,一种看不见的、令人心悸的恶意在无声弥漫,?酝酿着无声的风暴?。
“滚开!”南羿赤红着双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压抑到极致的暴戾终于冲垮了堤坝。
他猛地一拳挥出,?拳头破开粘稠的空气,轨迹清晰得如同慢放的画面?,带着全身积蓄的狂怒,狠狠砸在离他最近的那个还在发懵的狗腿脸上。
那惊愕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扭曲的剧痛覆盖。紧接着,南羿又是一脚带着风声狠狠踹向另一个的肚子。?
剧烈的疼痛仿佛也受到了时间减速的诅咒,在受害者体内缓慢地、清晰地炸开、蔓延。?
如同被无形的诅咒点燃,又像陷入了集体癫狂的漩涡,被困在狭小牢笼里的南羿和狗腿们瞬间失去了理智,像一群被激怒又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粘稠滞涩的时间泥沼中,笨拙又凶狠地扭打撕扯成一团?。
拳脚相加,沉闷的撞击声被拉长、放大,咒骂和痛呼交织成一片混沌扭曲的背景音。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十倍的重力,每一次受伤都经历着十倍的煎熬。
涂山九卿歪在外头的软榻上,看得是津津有味,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薄笑意。
空间内的混乱景象,在那层无形的屏障后,如同上演着一场滑稽又残忍的慢动作默剧。
当涂山九卿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清甜多汁的果肉时,空间内的混战也恰好接近尾声。
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嘴角挂着血丝的南羿和一众同样狼狈不堪、哼哼唧唧的狗腿们,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提线木偶,软倒在地。
就在此刻,无形的束缚骤然消失。
青衣面无表情,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
南羿等人只觉得身上一轻,被封禁的修为瞬间回流,但还未等他们狂喜或反应过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袭来,他们像一堆破麻袋般,被青衣干脆利落地从高高的栏杆边直接扔出了酒楼,狼狈地砸向下方坚硬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