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这场高烧缠绵了数日,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子骨熬得更显伶仃。
烧热刚刚褪去,人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她正打算在这座给予她一丝渺茫希望的小村子里扎根,开始一段全新的、安宁的生活。
然而,这份憧憬才刚刚在心头发芽,村子的宁静便被粗暴地撕裂。
一队神色凶狠、气息彪悍的武僧闯了进来。
他们手持一幅画像,挨家挨户地盘问,粗砺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恐的面孔。画像上的容颜,被他们死死地举在村民眼前。
老汉和妇人也未能幸免。
妇人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辨认着画像上的眉眼轮廓,心跳如鼓。
为首的武僧嗓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看清楚了?真的没见过她吗?告诉我们!”?
另一个武僧紧跟着逼问,话语像钝刀子割肉:“看清楚点老婆子!这可是打伤了佛陀的重罪之人,我们必须抓她回去请罪!你要是胆敢私藏……”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如鹰隼,透着赤裸裸的威胁,“等我们自己搜出来,哼哼,到时候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旁边另一个立刻换上稍缓却更显诱惑的语气:“现在就告诉我们,至少还能得些救命的粮食……”
妇人的手在围裙下微微发抖,和老汉对视一眼,两人都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没见过。”老汉喉咙干涩地挤出回答。
武僧们见这对衰老的夫妇口中撬不出什么,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转身带着一股煞气去盘问其他村民。
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瞬间让小小的村落陷入了风声鹤唳的境地。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慌。
有人瑟缩在门后,惊惧不安;也有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似乎在权衡告密的风险与那几斗粮食的诱惑。
老汉和妇人步履匆忙地赶回家,心乱如麻。
他们已然知晓,画像上那个被称作“罪人”的女孩,正是此刻在他们屋檐下那个病弱的少女——阿奴。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一眼看见少女阿奴正埋头在灶台边洗碗,粗布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臂。
妇人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冲到阿奴身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阿奴的衣角,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悲切:
“可怜的孩子啊……那些天杀的恶魔……他们找来了!”?
她的哭腔颤抖着,充满了绝望,“你该怎么办啊……我那苦命的阿奴……你该怎么办啊!他们凶神恶煞地闯进来,看着就是要吃人的恶鬼啊!阿奴啊……我苦命的阿奴……这可怎么活,叫你怎么活……”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阿奴的名字,仿佛要将这孩子揉进骨血里藏起来。
老汉站在一旁,眉峰紧锁,粗粝的手指捏得关节发白。
他听着老妻撕心裂肺的哭喊,看着阿奴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小脸和那双茫然无措、盛满恐惧的眼睛。
沉默了几息,他那布满沟壑的脸上闪过决绝,猛地一跺脚,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哭有啥用!等天黑!把阿奴藏起来!藏严实!”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女人,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不藏起来,这孩子……这孩子就没命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而坚定,“咱们那小闺女……怕是已经不在了……可阿奴,她还小!她才多大点?为了活下来,遭了多大的罪啊!遇见就是缘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吧!”
阿奴听到那些人竟已寻至此处,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窖。
然而,下一秒,妇人那撕心裂肺的关切与老汉斩钉截铁的保护,又像一股微弱的暖流,艰难地渗进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慌忙转过身,对着两位焦急的老人用力摆手,焦急地比划着:
‘别管我!’?她的手指急切地指向门外,脸上写满惊惧,?‘他们……太危险!会杀人!’?她又使劲摇头,指向自己,再做出离开的手势,?‘别为了我跟他们作对……不值得!等天黑……我自己悄悄走!’?
几日朝夕相处,老汉和妇人已能读懂阿奴这无声语言里的焦急与恳求。
妇人一把抓住阿奴比划的手,仿佛抓住即将被风吹走的稻草,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不行!傻孩子,你离开又能去哪儿?他们像狼一样嗅着味儿,总会追上你的!”
她枯瘦的手臂微微颤抖,却将阿奴的手攥得更紧,“我和你孟叔……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窝!把你藏起来,就藏在这屋里,他们找不到!找不到人……他们总要走的!”
老汉重重地点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是磐石般的决心:“对!藏起来!我们这地方偏,他们耗不起,找不到……总会滚蛋!”
他的声音低沉,却像闷雷一样有力,试图驱散阿奴眼中的绝望。
阿奴望着两张写满担忧与决绝的苍老面孔,喉头哽咽,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一股复杂的暖流与沉重的负疚感交织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三人不再言语,目光紧紧绞在一起,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等待着夜幕降临这唯一的生机。
而村庄的另一头,人心在恐惧与贪婪的撕扯下,终究未能守住底线。面对粮食的诱惑,有人内心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一个村民搓着手,眼神闪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贪婪,凑近为首的武僧:
“大人……小的不知道你们找的是不是她……不过,”
他朝孟老汉家方向努了努嘴,“孟老头家前些日子……确实捡回去一个人,是个年轻娃子模样……要是,要真是你们画像上那位……”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您……您刚说的粮食……”
为首的武僧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眼中寒光一闪,冷笑如刀:“哼,当然!带路!”
那人得了准信,脸上闪过一丝混杂着不安与希冀的神色,哈腰点头:“是,是!大人这边请!”
他转过身,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身后,一队杀气腾腾的武僧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沉默而迅疾地跟了上去,沉重的脚步踏碎了村里的最后一丝安宁,直扑孟老汉那间简陋的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