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拉着少年血迹斑斑的手,一步踏入她先前落脚的厢房。
房内布置雅致,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柔软的床铺上,那只雪白的小狐狸正蜷成一团,肚皮微微起伏,睡得香甜安稳。
少年踏入这明亮整洁的房间,脚步猛地顿住,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不安。
他那身满是泥污和血迹、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衫,脚上沾满污秽的草鞋,还有身上散发出的尘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都与这里洁净雅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怕弄脏了她的地方。
他甚至想立刻退出去,回到那个阴暗潮湿、却让他感觉“安全”的角落。
然而,他只退了一步,就退不动了。
那只干净、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依旧稳稳地握着他肮脏的手腕,将他牢牢地定在原地。
青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退缩,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就在少年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嫌恶表情时,青衣的面容却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张原本平凡无奇的脸庞,如同拂去了尘埃的明珠,显露出其下真正的容颜。
肌肤如冷月清辉,眉目似远山积雪,清冷绝伦,带着一种非人般的洁净感。
“在这里等我。”她的声音也褪去了之前的伪装,变得清冷如泉,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她转身走出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青衣的身影一消失,巨大的自卑感如同沉重的冷水,瞬间将少年淹没。
他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不敢靠近任何一件看起来精致昂贵的摆设。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粗糙、布满污垢和干涸血迹的双手,指甲缝里嵌着顽固的黑泥;又看向自己那身破烂不堪、散发着异味、几乎遮不住身体的衣物……
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随后几名穿着统一服饰的小二鱼贯而入。
他们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手上端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精致菜肴,还有提着滚烫热水桶的。
少年瞬间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幼兽,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等待预料中的呵斥与驱赶——?“滚开!臭乞丐!别脏了贵客的地!”?
这样的声音他听得太多太多,早已刻进骨髓。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小二仿佛完全没看见他,他们谈笑自若,动作麻利地将一道道令人垂涎的美食摆放在不远处的黄花梨圆桌上,又将冒着热气的水哗啦啦倒入屏风后面那个硕大的浴桶中。
他们脚步轻快,视线的焦点从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或者一缕无形的空气。
他们笑着进来,忙碌着,又笑着恭敬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任何异样。
少年彻底怔住了,茫然地站在原地,直到门再次被推开,青衣重新走了进来。
“饿坏了吧?”青衣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快吃吧。”
随着她的目光示意,少年这才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张桌子。
刹那间,他的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不知名禽肉;蒸腾着浓郁鲜香气息的乳白色羹汤;莹润剔透如同玉石的点心;翠绿欲滴、挂着露珠般水光的时蔬;还有那色彩斑斓、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水果……
琳琅满目,香气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瞬间唤醒了沉睡已久的、疯狂的饥饿感。
“咕噜噜——咕噜噜……”
他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无法抑制的抗议声。
少年猛地捂住肚子,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恨不得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这些东西……他从未见过,更别说尝过。
他记忆里的味道,是树上那些永远青涩、咬一口能酸掉牙、涩得舌头发麻的野果。
那些果子也并不属于他,鸟儿会啄食,虫子会蛀咬,更多的时候,他只能疯狂地灌下冰冷的溪水,试图欺骗那永远填不满的空虚肠胃。
上一次吃到东西,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青衣,眼中混杂着强烈的渴望与深深的不确定,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可以……吃吗?”
青衣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没有嫌弃他打结、沾满草屑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顶。
“当然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这些,全是你的。”
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流冲垮了少年的理智防线。他几乎是扑到了桌边,看着那些精致的碗碟和筷子,却不知如何下手。
饿到了极致的本能驱使着他,他下意识地就要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去抓取食物。
“等等。”青衣的声音再次响起,并非责备,而是温和的引导。
她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屏风旁放置的脸盆架前。盆里已经盛满了清澈的温水。
青衣拿起柔软的棉布,浸湿,然后极其耐心、仔细地开始为他清洗那双布满沧桑痕迹的手。
水流冲刷掉污垢泥泞,露出了那双长期劳苦、布满深深浅浅疤痕的手。
一些伤口还很新,翻着暗红的皮肉。
青衣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将少年的手擦干。
擦干后,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最深的伤口。
指尖微光一闪而逝,仿佛有温暖的气流拂过。
少年只觉得伤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再低头看时,那些狰狞的伤口竟已愈合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粉痕。
青衣换了一盆清水,又取了一块新的白布,开始为少年擦拭脸颊。
污垢被一点点拂去,露出了一张虽然带着多处青紫淤伤、却依然能窥见其锋芒与潜力的脸庞。
五官轮廓清晰,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野性倔强,眼神深处藏着狼一般的警惕,却又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稚气未脱而显出一种矛盾的美感。
青衣看着他脸上未消的淤青,又看了看他那双因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决定先满足最迫切的需求。
“伤等下再处理,先填饱肚子。”她扶着少年的肩膀,将他按在桌边的绣墩上。
少年局促不安地坐着,凳子对于饥饿虚弱的他来说甚至有些高。
但看着青衣那双沉静肯定的眼眸,他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一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筷子。
起初还有些笨拙和小心翼翼,夹起一小块肉,谨慎地放入口中。
那从未体验过的、爆炸般的鲜美油脂香气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这一口,如同点燃了引信。
长久积累的饥饿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姿态,什么礼节,扔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食物,疯狂地往嘴里塞去。
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吞咽声,恨不得将整张桌子都吞下去。
青衣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阻止。常人身体在极度饥饿后骤然暴食,无疑是巨大的伤害。
但她点的,是蕴含着温和灵气的“灵食”。
这些食物不仅能果腹,其中蕴含的灵气更能滋养修补他千疮百孔、严重亏空的身体本源。
而她作为医者,更能在暗中引导这些灵力,修复他体内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创伤与暗疾。
看着他拼命吞咽的样子,青衣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多吃一点。
他的身体太需要能量了,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急需一场甘霖的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