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钰铮铮和阿砚仿佛是幽冥殿最尊贵的座上宾。
他们被安置在幽都最核心、最奢华的宫殿深处、幽冥殿的核心区域。
这里没有外界的喧嚣鬼气,只有万年玄冰雕砌的墙壁散发着森冷寒气,地面铺着厚实柔软的、不知名巨兽皮毛编织的地毯,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能滋养神魂的极品檀香。
珍馐美味如同流水般呈上,皆是冥界独有的奇珍异果,蕴藏着精纯的阴灵之力。
钰铮铮斜倚在铺着暖玉的软榻上,神态慵懒,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小憩,享受着这宾至如归的待遇。
而阿砚,依旧沉默地坐在钰铮铮的身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偶尔扫过四周华丽的陈设,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胸腔深处那座冰冷神像残留的悸动,如同沉入深海的暗礁,无人察觉。
与他们安逸的“享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幽冥殿外围区域,两个勤勤恳恳、毫不起眼的新晋打扫婢女和夜巡鬼将。
沈淼淼凭借着那身宫女服和一双勤快的手脚,像一滴水融入了幽冥殿庞大的水系。
沈淼淼依旧挥舞着她的大扫帚,只是那探头探脑的目光变得更加精准锐利。
温鹤归则像个闷葫芦,穿着铠甲穿梭于各殿之间,步伐沉稳,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不动声色地丈量着廊柱的间距、守卫巡逻的间隙、门户开启的规律。
日复一日,幽冥殿迷宫般复杂的回廊、偏殿、库房、守卫点……
甚至一些不那么起眼的暗角,都被两人以惊人的速度刻印在脑海之中。
沈淼淼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此刻写满了专注。
她甚至巧妙地利用“闲聊”的机会——假装抱怨活太重、地方太大,从几个资历较老、嘴巴有点松的鬼仆嘴里,“无意间”套出了许多零碎的信息,再被她与温鹤归观察所得一一验证、拼合。
终于,在一个弥漫着浓郁彼岸花香气的傍晚,沈淼淼借着清扫偏殿侧门的机会,悄悄拉住温鹤归。
“二师兄!”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宝藏,“打听到了!”
温鹤归停下脚步,平静地看向她。
“?生死簿?!”沈淼淼用气音吐出这三个字,指尖隐秘地指向幽冥殿南苑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气息的主殿方向,“?在阎君手上!?”
温鹤归的眼神瞬间一凝。
阎君。
在冥界这几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们早已摸清了这幽冥权力场的格局:
罗刹娘娘?:掌杀伐,统万鬼。
她是冥界最锋利的刀,威势滔天,脾气火爆如同点燃的业火。
幽冥殿内外,无人敢直视她的锋芒。
鬼卒们私下流传,惹了这位煞星,最多是被她那裹挟着万鬼哀嚎之力的鞭子狠狠抽一顿,鬼体撕裂,痛不欲生,但只要神魂不彻底溃散,终有复原之日。
总结起来就是:?会很痛,但死不了。?
阎君?:掌生死簿,管十八层地狱。
他像是幽冥殿最深沉的基石,坐镇中枢,执掌着轮回与刑罚的根本权柄。
他极少显露真容,神秘莫测,周身总是萦绕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关于他的传闻,则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所有鬼仆、鬼吏提起这位爷,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战栗。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
“惹了罗刹娘娘?最多是一顿魂体之苦,嚎几天也就过去了。”
“但若是惹了阎君……”说话者会惊恐地左右张望,仿佛怕被那无处不在的寒意捕捉到,“……他会让你?沉浸式体验十八层地狱的‘精髓’?。一层层‘关照’下来,包你尝遍天地间所有极致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魂在油锅里翻滚都还能保持清醒,看着自己的魂丝被一寸寸碾成齑粉!?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阎君,才是这幽冥殿真正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而生死簿,那操控着亿万生灵命途、记录着所有魂魄过往未来的至高冥器,就握在他那双掌控着无尽苦刑的手中。
沈淼淼和温鹤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目标明确了,但前方的路,却仿佛通向一个比幽冥本身更加黑暗恐怖的深渊。
阎君掌中的生死簿……要拿到它,简直是虎口拔牙,不,是?从地狱之主的王座上窃取权柄?。
他们目标很“单纯”,只看一眼生死簿,找到木小喜的名字。?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烙在沈淼淼的灵魂里,是她穿梭于这压抑幽冥的唯一火炬。
前方是罗刹娘娘的鞭子也好,是阎君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八层地狱也罢,甚至是魂飞魄散……
沈淼淼不管。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危险?艰难?
这些字眼在她的字典里早已被彻底划掉。
木小喜,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姐,是她必须拼尽一切也要寻回的执念。
“?我一定会带小喜姐姐回来。?”这无声的誓言,在她每一次挥动扫帚时,都化为支撑疲惫身躯的力量。
于是,她开始更加“勤勉”地扫地。
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成了她行动的掩护。
她的“工作区域”,“顺理成章”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南苑的核心地带推进。
尘土被扫拢,落叶被归置。
她低垂着头,表现得像一个再敬业不过的小杂役。
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断扫视着每一道门廊,每一个守卫的站位,尤其是那扇通往南苑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散发着无形威严气息的阎君内殿的大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再跨过一道不起眼的月洞门,就能踏入阎君日常起居的核心区域。
沈淼淼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握着扫帚柄的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灰尘黏腻不堪。
机会,就在眼前。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扇紧闭的、镶嵌着狰狞鬼首铜环的殿门之后,一双洞察幽冥、阅尽世情的眼睛,早已将她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
阎君,生前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贵,死后更凭铁血手腕与深沉心机坐稳了这冥界第三把交椅,地位仅在冥帝与罗刹娘娘之下。
论纯粹的杀伐战力,他或许略逊罗刹一筹,但若论识人、驭下、操弄人心于股掌之间……他绝对是炉火纯青的祖宗级人物。
沈淼淼自以为隐秘的“贼眉鼠眼”、那探头探脑的窥探姿态、强装镇定下的忐忑气息……在阎君眼中,就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清晰得可笑。
此刻,阎君正斜倚在一张由整块温润黑玉雕琢而成的宽榻上,闲适地品着一杯由忘川彼岸花与三生石露水烹煮的灵茶。
袅袅茶烟氤氲,模糊了他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闲来无事,看着这只在自己地盘上笨拙试探的小老鼠,倒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消遣。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溢出唇边。
于是,就在沈淼淼鼓足勇气,装作若无其事地提着扫帚,准备“清扫”那关键月洞门附近的地面时。
“喂!那边那个新来的扫洒丫头!”一个穿着青衣、面无表情的宫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拐角,声音冷硬地叫住了她。
沈淼淼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把扫帚扔出去,强自镇定地转过身。
“你,现在去小厨房,把炉灶烧旺,烧三桶滚开的沸水!”宫女命令道。
“啊?好、好的……”沈淼淼只能应下,眼睁睁看着那扇通往希望的门扉,暂时隔绝在视线之外。
急匆匆烧完开水,汗都没来得及擦,另一个宫女又来了:“你!别闲着!去偏厅,把博古架上那对青花缠枝莲纹的魂瓶擦干净,要纤尘不染!碰坏了一点,仔细你的魂火!”
沈淼淼抱着沉重的魂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细腻的冰裂纹釉面,心急如焚,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通往内殿的方向。
刚放下魂瓶,第三道指令又来了:“还有你!去后苑,把新开的彼岸花和金盏曼陀罗各剪十枝回来,要带露水的,阎君案头要插瓶!”
沈淼淼:“……”
她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在南苑里团团转。烧水、擦瓶、剪花……
干着各种看似合理却又极其琐碎、耗时的杂活。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灰尘沾染了她的脸颊,让她看起来越发狼狈。
她好忙!忙得脚不沾地,忙得晕头转向,忙得根本没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些活计如此“恰好”地接踵而至,忙得连喘息和观察的间隙都被无情剥夺。
她完全不知道,在那扇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危险的门扉之后,那位掌控着生死簿的阎君,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香茗。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殿门厚重的阻隔,如同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饶有兴致地落在那抹在庭院里、廊下、花丛中不断穿梭忙碌、被耍得团团转的瘦小身影上。
看着她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还要强忍的模样,看着她擦拭魂瓶时紧张得手指颤抖的模样,看着她剪花时笨拙地差点被花刺扎到的模样……
阎君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这枯燥的幽冥岁月,偶尔也需要这样鲜活的点缀,不是吗?
一只闯入猛虎领地的小兔子,能蹦跶出什么有趣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