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珩之那句憋出来的“挺好”之后,桌子上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浓烈的鱼腥味在空气中顽固地盘旋。
叶澜看着谢珩之那副强忍恶心、眼角抽搐的模样,又瞟了眼自己面前干干净净的碗和那三盘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幽都名菜”,一种名为“作死”的好奇心和身为大师姐的“领头羊”责任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味道呛得差点咳嗽,猛地伸出筷子,豪气干云地夹起一小块“嘎吱脆骨头”上的透明骨髓,闭眼塞进嘴里。
“唔——!”叶澜那张明艳的脸瞬间扭曲,像被打翻了调色盘。
她猛地捂住嘴,腮帮子高高鼓起,额角青筋暴跳,桃花眼里瞬间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
她飞快地抓过茶杯猛灌了好几口,才缓过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这……这玩意儿……新鲜是真新鲜……就是新鲜得像刚从鱼坟里刨出来的……嘎嘎脆?硌得我牙缝都凉了!”
有了大师姐“身先士卒”,洛长生看着自己差点遭殃又被姜泠月解决的那个碗,再看看剩下的“死不瞑目”,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筷子,夹了一颗最小的鱼眼珠。
他没闭眼表情更加清冷肃穆地盯着那颗珠子,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然后视死如归地放入口中。
几乎是立刻,他那张帅脸就崩裂了,眉头紧锁,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脸色白了一分。
他沉默地端起茶杯,手微微发抖,连灌了好几口,才哑着嗓子蹦出两个字:“……腥烈。”
算是变相认同了叶澜的“鱼坟”理论。
姜泠月倒是面不改色,又夹了一小块鱼肉泥尝了尝。
她细细咀嚼了片刻,在其他人敬畏的目光中,秀气的眉头才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温声道:“确实……风味独特。”
虽然说得委婉,但那份“独特”显然并非褒义。
沈淼淼看着几位师兄师姐英勇行为,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泥。
吃完看着自己碗里那点残留的鱼泥仿佛又翻腾起来。
她强压下恶心感,赶紧夹了一大筷子那盘颜色相对正常、看起来像是某种菌菇炒肉的“正常菜”,塞进嘴里,用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咸鲜味道拼命冲刷舌尖残留的诡异腥咸一时间,雅间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喝水声、咳嗽声和心有余悸的叹气声。
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无声地交流着一个共识:这“幽都名菜”,好吃是绝对算不上,难吃?那是真的难吃!难吃得惊天地泣鬼神!
就在这片诡异又略带滑稽的沉默中,沈淼淼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一直安静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的阿砚。
少年清俊的侧脸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睫羽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似乎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他们几人方才那场壮烈的试吃表演,像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想起自己刚才被谢珩之关爱的经历,以及此刻口腔里还没散尽的怪味,沈淼淼心里那点促狭的小火苗噌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她脸上扬起一个看似纯良无害的笑容,将面前那盘被她挖掉一小半、但浑浊粘稠的“脑浆爆汁”鱼肉泥,热情地往阿砚的方向推了推。
“阿砚,”沈淼淼的声音带着一种好东西要分享的诚挚,“别光看着呀,你也尝尝?这可是幽都独有的风味哦!”
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比真诚,眼底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仿佛在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阿砚身上。
谢珩之揉着通红的耳朵,眼睛亮了亮,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期待;叶澜刚缓过劲,也饶有兴味地看过来;洛长生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似乎也有一丝探究;姜泠月依旧是淡淡的,目光温和。
阿砚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沈淼淼推过来的那盘令人望而生畏的鱼泥,又缓缓掠过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狡黠笑容。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抗拒,平静得像是在看一盘寻常的青菜。
在众人屏息期待的目光中,阿砚缓缓伸出了手中的筷子。
筷尖稳而准地朝着那盘浑浊粘稠的“脑浆爆汁”鱼肉泥探去。
沈淼淼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阿砚被迫加入他们的痛苦面具行列。
然而,就在那筷尖即将触碰到那粘稠恶心鱼泥的瞬间——
阿砚的手腕极其自然、流畅到近乎优雅地一转。
筷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而精准的弧度,如同蜻蜓点水般,轻盈地避开了那盘死亡陷阱。
下一秒,它稳稳地落在了旁边那盘色泽诱人、散发着菌菇特有鲜香的“爆炒三生菇”上。
他甚至特意挑了一块最大最饱满、裹着油亮酱汁的蘑菇。
夹起,收回,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
然后,在沈淼淼瞬间僵住的笑容和其他人憋笑的微妙表情中,阿砚神色自若地将那块鲜香扑鼻的三生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他甚至微微颔首,像是在品尝正常美味的菜肴,全程眼皮都没再抬一下看那盘“脑浆爆汁”一眼。
空气凝固了一瞬。
谢珩之第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直哎哟:“哈哈哈……阿砚!高!实在是高!”
叶澜挑了挑眉,看着沈淼淼那副呆愣又有点挫败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骂:“臭丫头,还想坑人?看看人家,这才是聪明人!”
洛长生默默移开了视线,唇角似乎极其隐秘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点头赞同。
沈淼淼看着阿砚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俊脸,再看看自己推出去孤零零的“脑浆爆汁”,郁闷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啧,失策了。这家伙也太精了!”
她默默收回了那盘鱼泥,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恶搞了的傻瓜。
看来在这张餐桌上,阿砚才是那个深藏不露、唯一保持了味觉和理智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