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指尖轻轻拢住斐的手掌。
斐的掌心粗糙,布满细小的划痕。
那是长期扒开荆棘寻找浆果留下的痕迹。
青衣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些伤痕,一股温润的灵力渗入皮肤,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斐睁大了眼睛,翡翠色的瞳孔里映着青衣的侧脸。
“小孩,看路。”裴砚清突然攥住斐的另一只手,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与青衣的温柔不同,裴砚清的掌心微凉,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斐困惑地抬头,正对上裴砚清眯起的狐狸眼。
那眼里噙着笑,可瞳孔却像盯住猎物的猛禽般紧缩。
“再盯着青衣看,小心摔进泥坑里。”裴砚清语气平淡道。
谢锦浔的剑穗在身后沙沙作响。
他盯着三人交叠的影子。
青衣青色的广袖、裴砚清绛红的衣摆、斐枯草般的绿发,融成一幅荒诞又和谐的画卷。
像一幅被孩童胡乱涂抹的水墨画,朱砂、石青与黛墨混在一起,却意外地……刺眼。
他忽然加快脚步,与青衣并肩。
斐被夹在三个气息迥异的大人中间。
青衣袖间是草木般的清冽,裴砚清衣领熏着暖甜的果香,而谢锦浔走过时带起的风里,有铁锈与初雪的凛冽。
他们好奇怪。
但比起空荡荡的树洞,此刻被包围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和族人挤在一起取暖的夜晚。
他偷偷攥紧了青衣的手指。
…
青衣四人就来到了秘境中心。
无数精灵石像跪伏在地,双手合十,仿佛在虔诚祈祷。
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
有的嘴角含笑,有的泪痕未干,但目光全都真挚地望向中央的大坑。
青衣的指尖抚过石像冰冷的脸颊,石质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她的灵力渗入石像内部,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没有残魂,没有执念,只有纯粹的空。
风掠过石像群,发出低沉的呜咽。
几只瘦骨嶙峋的小精灵突然从石像后窜出,举着枯枝挡在青衣面前。
他们的翅膀因营养不良而发皱,但眼神却倔强得像燃烧的磷火。
然龇牙咧嘴道:“不准进去!这是我族的圣地!”
斐急忙上前解释:“她不一样!她身上有……有森林的味道!”
然狐疑地打量着斐:“斐,你不对劲!你背着我偷吃什么灵药了?怎么脸色红润得像回光返照?”
斐摸脸傻笑:“真的吗?我变好看了?”
然翻白眼:“丑死了!”
然嘴上嫌弃,眼神却忍不住往斐身上瞟。
他的绿发不再干枯,翅脉的荧光也比从前明亮。
趁着小精灵们拌嘴,青衣纵身跃入深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然尖叫着要追,却被斐死死抱住腰。
然挣扎着:“放开!那是我族圣地!”
斐肯定的开口:“她不会伤害我们……”
几个小精灵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两人身上。
谢锦浔的剑柄嗡鸣,却终究没有震开他们,裴砚清指尖的青光闪了闪,又黯下去。
青衣指尖的星光如萤火汇聚,在漆黑的坑底编织出一株晶莹剔透的树苗。
树苗抽枝展叶的瞬间,秘境的地脉发出嗡鸣,仿佛沉睡千万年的琴弦被拨动。
她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雪白,发梢却浮动着星砂般的微光。
肌肤逐渐透明,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液态的星光。
当紫金色瞳孔完全睁开时,枯死的藤蔓重新缠绕成王座。
石像群表面剥落,露出内里沉睡的精灵。
坑壁浮现出古老的壁画:六翼神只坐于王座上,脚下跪拜着三族。
织衣的六翼天族?,手中银梭坠地,丝线还挂在指尖,随翅膀掀起的风轻轻摇晃。
犁地的二翼月族?,泥土从指缝簌簌落下,犁沟里突然钻出嫩芽,缠住他们皲裂的脚踝。
所有天族和月族放下手中的事,皆飞向秘境中心。
小精灵们?松开了谢锦浔裴砚清,他们翅尖的荧光与古树新叶同步闪烁。
天族与月族的飞行轨迹在天空划出黑白交织的洪流。
飞到中途的天族和月族感受到了神圣的气息。
天族和月族的族长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可置信。
这是至高神的气息。
至高神回来了。
他们终于等回了至高神。
天族和月族所有人边飞边哭。
多少年了,多少日夜。
秘境煎着他们的寿命。
想死又不敢死。
靠着心里的念想,等了一年又一年。
有年迈者边飞边脱落羽毛,却在坠落的瞬间被新生藤蔓接住。
他们哭喊的声音像一场下了千年的雨终于落地:“您真的……回来了啊……”
谢锦浔的指节在剑柄上绷出青筋,可天生剑骨却在震颤。
不是战意,而是?臣服?。
往日桀骜的剑气此刻蜷缩在经脉里,像被捏住后颈的狼。
他看清了壁画内容,那神只的面容,分明与现在的青衣一模一样。
裴砚清的手死死抵住心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颗向来从容不迫的心脏,此刻正像?困兽?般撞击着肋骨。
每一下跳动都震得喉间泛腥
血管里奔流的不是血,是熔化的金屑。
原来人在直面神明时,连心跳都会成为亵渎。
但此刻的她是?流动的星河?,是?具象化的晨昏线?,是让所有修辞苍白的人间月。
发间垂落的星光烧穿了他袖口的暗纹。
呼吸时涌入肺叶的不是空气,是碎钻般的神息。
斐抱住然的手臂突然发光,皮肤下浮现出树枝状的金纹。
然惊恐地发现,斐正在长高,这是精灵族成年时才有的抽枝现象。
青衣站在古树最顶端的叶片上,六翼舒展如银河倾泻。
可此刻悬于古树之巅的身影,雪发翻飞如瀑,六翼流转着不属于人世的光晕。
那紫金色瞳孔扫过众生时,分明是俯瞰?。
古籍中至高神怜爱众生如稚子。
可真正的神性原来如此冰冷。
祂的美是冰冷的,是无法用英俊或美丽来形容祂,那是对神性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