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的热气氤氲在晨光里,青衣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裴砚清一口一口将汤喝尽。
他吃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一丝鲜甜都尝透,连碗底的葱花都没剩下。
青衣也不催他,只是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替他拂去袖口沾上的一点油星。
“还要再来一碗吗?”青衣问。
裴砚清摇头,却忽然低声道:“这汤,很暖。”
青衣笑意更深,眸中映着初升的日色,清透温润。
看来,他暂时不会去寻死了。
青衣挑眉笑了笑,袖袍被晨风微微扬起,眸底掠过一丝玩味。
“萤川镇附近有一鬼新娘,酷爱娶娇夫。”
她指尖轻敲桌沿,声音低而缓,像是讲一则趣闻,“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裴砚清抬眸看她。
青衣笑意更深,袖中翻出一枚铜钱,在指间灵巧一转,叮的一声按在木桌上。
“怎么,怕了?”
裴砚清沉默片刻,喉间微动,终是低声道:“去。”
青衣轻笑一声,拂袖起身,晨光映在她衣袂上,如青云镀金。
“那便走。”她侧首,唇角仍噙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看看是鬼新娘手段高,还是我们骨头硬。”
青衣带着裴砚清起身离开馄饨摊,衣袂掠过木凳,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清风。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倏然擦肩而过。
那是个黑衣劲装的少年,背负着一柄银白轻剑,剑鞘缠着暗红血纹布,行走间轻若鸿毛,连尘土都不曾惊起。
两人错身刹那,少年脚步微顿,侧首。
青衣似有所感,回眸一笑。
四目相对,少年眼底寒芒一闪,随即漠然移开视线,径直走向馄饨摊。
裴砚清下意识回头,却见那少年已落座,背影像月光下的剑,清冷也灼人。
“看什么?”青衣轻拍他肩头,“鬼新娘可比他有趣多了。”
……
子时,萤川镇外荒林。
纸花轿静伫在惨白的月光下,轿帘上绣着歪斜的鸳鸯,红得发黑。
青衣掀开帘子,
里面坐着个哭得泪眼朦胧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手腕上缠着草绳,勒出几道淤痕。
他见人便往后缩,喉咙里噎着抽泣,像是怕惊动什么。
裴砚清指节一紧。
“家里穷,就把儿子卖给了鬼新娘。”青衣轻声道,指尖拂过轿内散落的纸铜钱,“作阴童夫。”
小男孩突然抓住裴砚清的袖子,泪珠子啪嗒掉在他手背上:“哥哥…我怕……”
远处传来唢呐声,调子喜得瘆人。
青衣拎着小男孩的后领将他提出纸轿。那孩子泪痕未干,身子轻得似一片枯叶,手腕上的草绳簌簌脱落,化作细碎萤火消散在夜风中。
“莫怕,安心回家去吧。”青衣垂眸,掌心托起一缕清辉,那光芒流转间,小男孩的身形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只莹白的蝴蝶,翅上隐约可见淡青纹路,如烟似雾。
蝴蝶振翅,绕青衣飞旋一圈,似在叩谢,随即朝着远方的村落翩跹而去。
就在此时。
“唰!”
一阵冷风掠过,纸轿的帘子猛地掀起,又重重落下。
轿内,原本空荡的座位上,此刻竟端坐着一道冷峻身影。
黑衣背剑,正是白日馄饨摊前擦肩而过的少年剑修。
他抱臂而坐,银白轻剑斜倚肩侧,剑鞘上的血纹布在幽绿灯笼下泛着暗光。
少年抬眸,眼底寒芒如刃,直刺青衣。
“这单我接了,阁下请退吧。”他嗓音低哑道。
青衣伸出手指摇了摇,语气从容不迫的道:“不不不,先来后到,在九州要交朋友,我们同意你一起来玩。”
青衣说完,带着裴砚清挤进了花轿里。
花轿内空间逼仄,三人肩抵着肩,膝盖几乎相碰。
黑衣剑修眉头微皱,银白轻剑横在膝头。他平静的扫了一眼挤进来的青衣和裴砚清。
青衣悠闲地调整了下坐姿,袖袍擦过剑修的剑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裴砚清被夹在中间,后背紧贴着轿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纸钱焚烧后的焦味。他侧眸瞥了一眼青衣,低声道:“你认真的?”
轿外,夜色如墨,树影扭曲成鬼魅的形状,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下一秒,轿子猛地一震。
轿前四名无脸小鬼踮脚而行,肩扛轿杠的关节发出“咯吱”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破败的灯笼悬在轿顶,绿火忽明忽暗,照得泥地上纸钱如蛆虫蠕动?。
唢呐声骤然撕裂夜色,音调尖锐似指甲刮骨。
十二名乐师排成两列,腐肉从腮帮脱落仍鼓腮吹奏,手中乐器锈迹斑斑,裂开的铜钹渗着黑水,蛇皮鼓面凸出人指形状的鼓包?。
送亲队伍末尾飘着个纸扎媒婆,两颊画着夸张的腮红,嘴角针线缝出夸张弧度。她每飘一步,怀里就多件“聘礼”:活人的绣鞋、缠着头发的荷包、还在腐烂的大雁。
……
纸轿猛地一顿,轿帘被阴风掀起,三人眼前豁然开朗。
轿外并非预想中的乱葬岗,而是一间破败的农家茅草屋。
屋顶茅草稀疏,几处漏风的地方透出惨白的月光。
屋檐下挂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烛火幽幽,照得门前泥地上的脚印泛着湿漉漉的血色。
屋前歪斜的木门上贴着半张残破的“囍”字,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
黑衣剑修率先迈出轿子,靴底刚沾地,便察觉到不对——脚下的泥土竟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走。他冷眸一眯,剑斜指地面,血纹隐隐泛光。
青衣似早有预料,抬手一挥,纸轿和接亲的纸人化作青烟散去。
她抬眸望向茅屋,唇角微扬:“有意思,鬼新娘改住农家了?”
裴砚清皱眉,低声道:“不对劲……这屋子,太安静了。”
确实,整个院落寂静得诡异,连虫鸣风声都消失了,唯有那盏红灯笼轻轻摇晃,烛火却纹丝不动。
“吱呀!”
木门无风自开,露出屋内一角。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褪色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碗冷透的合卺酒,酒液浑浊,隐约可见杯底沉着几缕黑发。
桌旁两把木椅,其中一把上搭着一件鲜红的嫁衣,衣襟处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墙上挂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屋内的景象,而是三个模糊的人影,正背对着他们,缓缓转头。
就在此时,茅屋后的阴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黑衣剑修握紧剑柄,寒声道:“装神弄鬼。”
青衣却轻轻“嘘”了一声,指尖灵光一闪,低笑道:“别急,正主还没出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