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耳边突然响起细碎的红烛爆裂声。
再睁眼时,他竟站在一间布置得喜庆的新房里——红绸绕着房梁,喜帕叠在雕花梳妆台上,桌上的龙凤烛燃得正旺,烛泪顺着烛身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却能透过指尖看到房内的景象,显然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正疑惑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端着铜盆走进来,发间插着银钗,眉眼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
她走到镜前坐下,抬手取下银钗,长发如瀑般垂落。
灵汐对着镜子轻轻抚摸嫁衣的绣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的新郎,镇国将军陆承渊,此刻正在前厅陪宾客,可她总觉得,今夜的喜庆里藏着一丝不安。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陆承渊大步走进来。
他穿着玄色常服,腰间佩剑未卸,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与这新房的氛围格格不入。
灵汐连忙起身,刚要开口问“宾客散了?”,就见陆承渊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放在桌上,声音沙哑:“灵汐,我要走了。”
灵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看着桌上的虎符——那是调兵的信物,只有边境告急时才会启用。
“现在?”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承渊,不能等天亮吗?”
陆承渊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的指节紧紧攥着佩剑的剑柄,泛出青白:“北境狼烟四起,蛮族破了三座城,陛下亲下圣旨,半个时辰后就要开拔。灵汐,国难当头,我是将军,不能留。”
“我知道。”灵汐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抱他,却被陆承渊轻轻推开。
“我不拦你,”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
陆承渊的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回头,只是大步往门外走:“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凯旋。”
房门关上的瞬间,灵汐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桌上的披风就往外冲——她知道陆承渊的性子,一旦出了城,就不会再回头,她想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林砚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只见灵汐赤着脚跑在青石板路上,嫁衣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脚底被石子硌得通红,却丝毫不敢停下。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直延伸到城门方向。
城门处,士兵们正牵着战马集结,陆承渊已经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展开。
灵汐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忍不住大喊:“承渊!”
陆承渊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月光下,他看到灵汐赤着脚跑过来,裙摆上沾了泥土,脚底还在渗血,脸上满是泪水,却依旧朝着他的方向拼命跑。
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翻身下马,却被身边的副将拉住:“将军,时辰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灵汐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她疼得闷哼一声,手掌和膝盖都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可她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朝着陆承渊的方向伸出手:“承渊……”
陆承渊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他死死盯着灵汐的身影,眼底满是痛苦,却终究还是狠下心,对着士兵们大喝一声:“开拔!”
战马嘶鸣着冲出城门,陆承渊没有再回头,只是将披风裹得更紧,像是要把那道单薄的身影彻底隔绝在身后。
灵汐趴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嘴里反复念着:“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林砚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他能理解陆承渊的家国大义,却也心疼灵汐的执着——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甚至可能……再也不见。
画面突然一转,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林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凉的战场上,黄沙漫天,硝烟弥漫,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器和士兵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承渊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长枪,正在与蛮族士兵厮杀。
他的盔甲上布满了刀痕,左臂还在渗血,却依旧眼神凌厉,长枪每一次挥舞,都能刺穿一个敌人的胸膛。
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却像是不知疲惫般,一次次冲在最前面,嘶吼着与敌人拼命。
“将军!蛮族援军到了!我们快撑不住了!”副将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声音里带着绝望。
陆承渊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远处——蛮族的骑兵正黑压压地冲过来,扬起的黄沙遮天蔽日。
他深吸一口气,将长枪插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面残破的军旗,高高举起:“兄弟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国,就算战死,也不能让蛮族前进一步!”
士兵们看到军旗,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纷纷举起兵器,跟着他嘶吼着冲向敌人。
林砚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心里满是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悲壮的战场,也从未想过,所谓的“凯旋”,是用多少人的性命堆出来的。
时间在战场上悄然流逝,从春到冬,从黄沙漫天到白雪皑皑。
陆承渊的盔甲换了一件又一件,身上的伤口好了又添新的,他的眼神越来越疲惫,却依旧没有放弃。
他时常在夜里拿出灵汐给他绣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那是他们青梅竹马时,灵汐最爱的花。
他摩挲着帕子,眼底满是温柔,嘴里轻声念着:“灵汐,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回去了。”
终于,在第三年的冬天,蛮族被彻底击退,北境恢复了平静。
陆承渊带着残余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了归途。
战马瘦了,士兵们也个个面带风霜,只有那面残破的军旗,依旧在寒风中飘扬。
快到城门时,陆承渊忍不住催马加快速度——他想象着灵汐看到他时的模样,想象着她会扑进他怀里,抱怨他走了这么久,想象着他们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带她去吃她最爱的桂花糕,要陪她去看江南的烟雨。
可当他走到曾经熟悉的街巷时,却发现不对劲——街上静得出奇,没有往日的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白幡,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的味道。
他心里一紧,催马往家的方向跑,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蔓延。
家门口,那棵他和灵汐一起种下的桂花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却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门口挂着白色的丧幡,几个穿着孝服的下人正蹲在门口烧纸钱,看到他回来,都愣住了,眼神里满是同情。
陆承渊翻身下马,踉跄着冲进院子。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曾经灵汐最喜欢的月季花早已枯萎,只有几盏白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随风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