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麻,眼前的洋车铺子就跟被揉碎的画儿似的散了,耳边的车铃铛声变成了“砰砰”的枪响,呛人的硝烟味儿直钻鼻子,比城里最难闻的煤烟子还冲。等我眨眨眼稳住神,脚下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路边的铺子要么门板碎了,要么挂着破烂的布帘,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兵丁扛着枪急匆匆跑过,枪托子砸在地上“咚咚”响,吓得路边的狗夹着尾巴窜进胡同。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的洋车倒还在,只是车胎上沾了些黑褐色的泥点子,不知道是土还是别的啥。“这是哪儿啊?”我嘟囔着,拉着车往前走,心里犯着嘀咕,北平城我跑了十几年,哪儿有这么乱的地界儿?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慌慌张张的神色,有的挎着包袱,有的抱着孩子,还有个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胡同深处躲。“借过,借过!”我扯着嗓子喊,想找个人问问,可没人理我,都只顾着往前跑。突然,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小伙子撞在我的车把上,他踉跄了一下,回头骂道:“你他妈瞎眼了?没看见打仗呢!”我火一下子上来了,攥紧拳头:“你小子说话客气点!我拉车拉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到了这儿,还没问你呢!”小伙子愣了愣,上下打量我:“你不是这北平的?”“我土生土长北平人!”我梗着脖子,“就是刚才还在哈德门大街,怎么一眨眼就……”“哈德门?”小伙子撇撇嘴,“现在哪儿还有哈德门的样子,早让小鬼子炸得不成形了!”小鬼子?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词儿我听过,前些年就有传闻说东洋人要打过来,可我总觉得北平城大,总能太平些,怎么真就打起来了?“现在是哪年?”我急忙问。“民国二十六年啊!”小伙子说着,突然脸色一变,“快跑吧!鬼子的巡逻队要过来了,被他们逮着没好果子吃!”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哐哐”的皮鞋声,还有叽里呱啦的外国话,夹杂着中国人的吆喝:“都给我站住!查良民证!”我心里一紧,拉着车就跟着小伙子往旁边的胡同里钻,洋车的轮子碾过碎石子,硌得我手心发疼。胡同里阴暗潮湿,墙角堆着垃圾,几个妇女抱着孩子缩在门后,眼神怯生生的。“谢谢您啊,兄弟。”我喘着气说,刚才要是被那些巡逻队逮着,指不定要出啥事儿。小伙子摆摆手:“客气啥,都是中国人。你这洋车……现在北平城里敢拉车的没几个了,鬼子到处抓人拉夫,一不小心就给拉去修炮楼了。”我摸了摸我的洋车,这可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钱才买下的,当初为了它,我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怎么也不能让它被鬼子拿去糟践。“我叫祥子,你呢?”我问。“我叫狗剩,就住这胡同里。”狗剩说着,指了指旁边一扇破旧的木门,“你要是没地方去,先在我这儿歇歇吧,等天黑了再想办法。”我点点头,拉着车跟他进了门。院子很小,只有一间破土房,墙角堆着些柴火,屋里黑漆漆的,摆着一张破桌子和两把椅子。狗剩给我倒了碗水:“喝口水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我端起碗一饮而尽,水带着点土腥味,可我还是觉得解渴。“祥子哥,你刚才说你从哈德门大街过来,怎么会突然到这儿?”狗剩好奇地问。我挠挠头,实在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就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就到这儿了,连车都跟着我过来了。”狗剩咂咂嘴:“这可真邪门儿,莫不是遇上啥神仙了?”我笑了笑,我可不信神仙,我只信自己的力气,以前在北平,只要我肯拉车,就能挣着钱,就能攒钱买新车,可现在这光景,就算有力气,也没地方拉啊。正说着,外面传来“咚咚”的砸门声,还有粗声粗气的喊叫:“开门!开门!皇军查户口!”狗剩脸色一下子白了,赶紧把我往床底下推:“祥子哥,你快躲起来!你没有良民证,被他们发现就完了!”我也慌了,手脚并用地钻进床底,床板底下又黑又潮,硌得我骨头疼。狗剩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几个穿着黄军装的鬼子跟着一个翻译官走了进来,鬼子手里的枪上着刺刀,明晃晃的吓人。“良民证拿出来!”翻译官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狗剩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本子,翻译官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鬼子,鬼子叽里呱啦说了几句,翻译官点点头:“皇军问你,家里就你一个人?”“是是是,就我一个。”狗剩低着头,声音都在抖。鬼子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门口的洋车上,突然指着洋车说了句啥,翻译官立刻问:“这洋车是你的?”“是……是我的,平时拉点活糊口。”狗剩赶紧说。“皇军要用你的车,跟我们走一趟!”翻译官不容分说,就要去拉车。我在床底下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我的车!是我祥子的命根子!我当时就急了,一股子力气突然涌上来,可能是这些年拉车练出来的底子,也可能是气急了,我猛地从床底下钻出来,一把推开那个翻译官:“不许动我的车!”屋里的人都愣住了,鬼子反应过来,立刻端起枪对准我:“八嘎!”翻译官也急了:“你他妈哪儿冒出来的?没有良民证还敢袭扰皇军?”我攥着拳头,盯着那个要拉我车的鬼子:“那是我的车,谁也不能动!”狗剩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拉着我:“祥子哥,别冲动!”可我当时啥也顾不上了,那洋车是我一辈子的念想,当初三次买车三次丢,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绝不能再让别人抢走。一个鬼子嗷叫着冲了过来,手里的刺刀直刺我的胸口,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刺刀擦着我的胳膊划了过去,火辣辣地疼。我也红了眼,抄起旁边的柴火棍,朝着鬼子的脑袋砸过去,鬼子“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其他几个鬼子见状,都端着枪围了过来,我心里也有点发怵,可我不能退,退了我的车就没了,我祥子这辈子就真完了。就在这时候,狗剩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破碗,朝着一个鬼子的后脑勺砸过去,碗碎了,鬼子也晃了晃,我趁机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鬼子倒在地上。“快跑!”狗剩大喊一声,拉着我就往外跑,我顺手拽住我的车把,跟着他冲出了门。后面的鬼子叽里呱啦地喊着,枪声“砰砰”地响,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去,吓得我头皮发麻。我们拉着车在胡同里狂奔,胡同弯弯曲曲,我凭着以前拉车的经验,专挑窄巷子钻,鬼子的皮鞋在石板路上跑不快,渐渐被我们甩在了后面。跑了不知多久,我们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我的胳膊还在流血,顺着胳膊肘滴在地上,红殷殷的。“祥子哥,你没事吧?”狗剩看着我的胳膊,一脸担心。我摇摇头:“没事,皮外伤。”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车,车把上沾了点血,车身倒是没咋损坏,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刚才可真险啊,差点就被鬼子抓住了。”狗剩拍着胸口,“祥子哥,你可真勇,敢跟鬼子硬刚。”我苦笑了笑:“我也是被逼急了,那车是我的命根子,不能丢。”我们找了块破布,我简单包扎了一下胳膊,血总算止住了。天色渐渐黑了,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祥子哥,现在去哪儿啊?”狗剩问。我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只要能保住我的车,只要能活下去。”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中国人。我们赶紧躲到墙角,只见一队骑着马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穿着灰布军装,背着枪,看起来像是军队。为首的一个人看到我们,勒住马:“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和狗剩对视一眼,狗剩壮着胆子说:“我们是老百姓,被鬼子追得没地方去。”那人跳下马,走到我们跟前,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他的脸,浓眉大眼,眼神很锐利。“我是八路军冀热察挺进军的,我们正在抗击日寇。”那人说,“你们要是没地方去,可以跟我们走,到根据地去,那里安全。”八路军?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专门打鬼子的。我心里琢磨着,现在北平城里到处都是鬼子,跟着他们或许真能有条活路,而且我的车也能有地方放。“我们能带上我的车吗?”我指着我的洋车问。那人笑了笑:“当然可以,你的车在根据地或许还能派上用场,拉点物资啥的。”我心里一喜,连忙点点头:“好,我们跟你们走!”狗剩也赶紧说:“我也去!我也想打鬼子!”那人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好样的!都是好汉!”我们跟着这队八路军往前走,我的洋车虽然沉,但我拉着它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心里有了盼头。路上,为首的那人跟我们聊了起来,他叫赵刚,是这支部队的指导员。“祥子兄弟,你这洋车可真结实啊,跑了这么远还没坏。”赵刚笑着说。我摸了摸车把:“这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钱买的,平时爱惜得很。”“以前是拉洋车谋生,现在这光景,只能跟着部队打鬼子了。”赵刚叹了口气,“鬼子占了我们的国土,杀了我们的同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点点头,想起刚才鬼子的凶神恶煞,想起街上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心里也燃起了一股火:“赵指导员,我虽然没啥文化,也没啥本事,但我有力气,我能拉车,也能扛枪,只要能打鬼子,我啥都愿意干!”赵刚赞许地看着我:“好!有你这份心就好,咱们中国人只要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把鬼子赶出去!”走了大半夜,我们到了一个山村,这里就是八路军的根据地。村里的老百姓都很热情,给我们端茶倒水,还拿出了粗粮饼子给我们吃。我的洋车被停在村口的一个棚子里,有人专门帮我照看,我心里踏实多了。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干活,有的种地,有的织布,还有的在修理武器。我拉着我的洋车,帮着运输粮食和物资,虽然累,但我觉得很充实,比以前在北平城里拉车强多了,以前拉车是为了自己攒钱买新车,现在是为了大家能过上好日子,为了把鬼子赶出去。狗剩跟着部队训练,每天扛着枪练习瞄准,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他劲头十足。有一天,赵刚找到我:“祥子,部队要去袭击鬼子的一个据点,需要有人提前去侦察,你拉着洋车,装作拉活的,去据点附近看看情况,行不行?”我心里有点紧张,但还是点点头:“行!我去!”我换上一身干净点的衣服,拉着我的洋车,朝着鬼子的据点出发。据点就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小镇上,鬼子在镇上修了炮楼,门口有兵站岗。我拉着车,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镇上转悠,眼睛却仔细观察着据点的情况:门口有两个鬼子站岗,炮楼上还有几个,据点里大概有多少鬼子,有没有重武器。突然,一个鬼子拦住了我:“你的,良民证?”我心里一紧,赶紧掏出赵刚给我做的假良民证,装作害怕的样子:“太君,良民证有。”鬼子看了看,又叽里呱啦问了几句,我也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儿地鞠躬。旁边的翻译官过来问:“你是干什么的?”“拉洋车的,找点活干。”我低着头说。翻译官看了看我的车,又看了看我,挥挥手:“走吧走吧,别在这儿转悠。”我心里松了口气,拉着车赶紧离开,趁着没人注意,把侦察到的情况写在纸条上,藏在车座底下。回到根据地,我把纸条交给赵刚,赵刚看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干得好!这些情报太重要了!”几天后,部队就发起了袭击,趁着夜色,我们悄悄摸到据点附近,赵刚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刻冲了上去,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我拉着我的洋车,在后面运送弹药和伤员,虽然不能直接上战场,但我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战斗打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攻克了据点,消灭了所有的鬼子。战士们都欢呼起来,我看着我的洋车,车身上沾了些尘土,却依然结实,心里也跟着高兴。“祥子哥,我们打赢了!”狗剩跑过来,脸上带着笑容,身上还沾着血迹。我点点头,心里感慨万千,以前我只是个想攒钱买新车的洋车夫,现在我却成了抗击日寇的一份子,这要是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根据地待得越来越踏实,我的洋车也成了根据地的“功臣”,拉粮食、拉弹药、拉伤员,哪儿都少不了它。我也学会了用枪,虽然打得不算准,但也能自保。赵刚经常跟我说:“祥子,现在我们打鬼子,是为了以后能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到时候你就能重新拉着你的洋车,在北平城里自由自在地挣钱了。”我心里盼着那一天,盼着鬼子被赶出去,盼着北平城恢复以前的样子,盼着我能拉着我的洋车,在哈德门大街上奔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有一次,我们部队转移,路上遇到了鬼子的大部队,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子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我拉着车,冒着枪林弹雨,把伤员一个个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突然,一颗炮弹落在旁边,“轰隆”一声,我被气浪掀翻在地,洋车也被砸坏了,车把断了,车轮也瘪了。我爬起来,看着我的洋车,心里一阵心疼,这可是跟了我这么久的老伙计啊。“祥子,快躲起来!”赵刚大喊着,把我拉到一个土坡后面。我看着被砸坏的洋车,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我第三次失去我的车了,第一次被乱兵抢走,第二次被孙侦探敲诈,第三次被鬼子的炮弹砸坏。可这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绝望,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在奋斗,我身边有战友,有老百姓,我们总有一天能打败鬼子,到时候我还能再买一辆新车,不,是好多辆新车。战斗结束后,我们打退了鬼子,我看着被砸坏的洋车,想把它修好。村里的铁匠师傅过来帮我,他用铁条把车把焊好,又给车轮补上了胶皮。虽然洋车不如以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