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怀里那几块皱巴巴的法币，站在熙攘的胡同口，只觉得眼前的北平比我当年拉车时还要混沌。空气里飘着煤烟和说不清的焦糊味，穿短打的汉子扛着铺盖卷儿匆匆走过，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粮价又涨了，几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贴完一张印着黑字的传单，就被巡捕追得往巷子里钻。我下意识摸了摸后腰——那儿空落落的，没有熟悉的车把，只有昨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一把旧铜壶，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些。“这位大哥，打听下，哈德门大街往哪走？”我拦住一个挑着担子卖花生的老头，他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往前直走，过了两个街口左拐，不过那地界儿现在乱得很，少往那儿凑。”我谢了他，刚要迈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哭喊：“抢东西啦！我的钱！”
我回头一看，一个穿黑褂子的瘦高个正攥着个蓝布包往前跑，后面一个穿粗布衫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追着，头发都散了。我当年拉车时练出的腿脚还没废，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冲，伸腿绊了那瘦高个一下。他“哎哟”一声摔在地上，布包掉在旁边，我赶紧捡起来递还给女人。“谢谢您！谢谢您啊！”女人接过包，手还在抖，从里面摸出两个铜板要塞给我，我摆了摆手：“不用，快把包收好，别再让人抢了。”她千恩万谢地走了，那瘦高个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他妈多管闲事！”说着就挥拳冲过来。我往旁边一侧身，攥住他的手腕，当年拉车练出的力气还在，一拧就让他疼得直咧嘴。“滚远点，再干这勾当，下次可没这么便宜。”我松开手，他揉着胳膊，骂骂咧咧地跑了。
“这位兄弟，好身手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扭头一看，是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三十来岁，戴个圆框眼镜，手里拿着本卷起来的书。他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我一番：“刚才那是‘黑狗子’的手下，专在这一带抢东西，一般人都不敢惹，你倒是胆子大。”我挠了挠头：“看着人家姑娘被抢，总不能不管。”他笑了笑：“我叫陈子墨，在旁边的报馆做事。看你不像本地人？”“我叫祥子，以前在北平拉过车，后来……走了些年头，刚回来。”我没敢说穿越的事，怕被当成疯子。陈子墨哦了一声：“难怪，这几年北平变了太多，日本人占了东交民巷，城里到处是特务和汉奸，日子不好过啊。”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小茶馆：“走，我请你喝碗茶，歇会儿。”
我跟着他进了茶馆，里面人不少，大多在低声议论着什么，见我们进来，几个人下意识地闭了嘴，眼神怪怪的。找了个角落坐下，跑堂的端来两碗热茶，陈子墨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说：“祥子，你刚回来，可得小心点，现在街上的‘便衣’比狗还多，随便说句话都可能被抓。”我点点头，想起刚才那几个贴传单的学生，问：“刚才那些学生，是在反日？”他眼神亮了亮，又赶紧瞥了眼四周：“是啊，日本人越来越过分，城里的学生、工人都在反抗，可官府帮着日本人镇压，前几天还有学生被抓进宪兵队，到现在都没出来。”我端着茶碗，心里沉甸甸的，当年我拉车时，虽说是乱世，可没像现在这样，连说话都得藏着掖着。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哨声，紧接着是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咔咔”声。陈子墨脸色一变：“不好，是宪兵队的人！快，跟我来！”他拉着我往茶馆后面走，推开一扇小门，里面是个狭窄的院子，堆着些柴火。我们刚躲在柴火堆后面，就听见茶馆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吆喝声：“都不许动！查良民证！”陈子墨屏住呼吸，小声说：“他们经常这样突然搜查，抓所谓的‘反日分子’。”我贴着柴火堆，听见外面有人被拖拽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心里又气又急，却没什么办法。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的声音才渐渐平息，陈子墨探出头看了看，说：“应该走了。”
我们从柴火堆后面出来，回到茶馆，里面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了几张，地上撒着茶叶和碎瓷片，跑堂的正蹲在地上收拾，一脸愁容。陈子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法币放在桌上：“给老板，算我的。”跑堂的点点头，没说话。我们走出茶馆，陈子墨说：“祥子，你刚回来，没地方去吧？我住的地方还有间空房，要是不嫌弃，先住着？”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热心：“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没事，都是中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领着我往胡同深处走。
他住的地方是个小四合院，院里种着棵老槐树，几个房间住着不同的人，见我们进来，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笑着打招呼：“陈哥，这是？”“这是祥子，刚回北平，暂时住这儿。”陈子墨介绍道，又对我：“这是小李，在工厂做工。”小李冲我点点头，继续手里的活——他正在擦一把旧手枪，我吓了一跳，陈子墨赶紧说：“别担心，这是用来防身的，工厂里的工人常被汉奸欺负，得有家伙自保。”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陈子墨的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没什么家具，旁边那间空房更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委屈你了，先凑活住几天，等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份活干。”他把我的铜壶放在桌上，我连忙说：“谢谢陈先生，这就挺好了。”他笑了：“别叫先生，叫我子墨就行。”
接下来几天，我跟着陈子墨熟悉城里的情况，他带我去了几个以前我拉车常去的地方，哈德门大街、王府井，可都变了样，以前热闹的商铺，不少关了门，街上偶尔能看到穿军装的日本人，耀武扬威地走着，中国人见了都得绕着走。有一次，我们路过一个粮店，门口排着长队，一个老太太排在队尾，手里攥着几个皱巴巴的钱，轮到她时，粮店老板说：“没了，今天的粮卖完了。”老太太急得哭了：“老板，我孙子还等着吃饭呢，您行行好，给我点吧。”老板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是日本人把粮都运走了，我这儿也没多少了。”旁边一个穿黑褂子的汉奸推了老太太一把：“哭什么哭！耽误老子买粮！”
我刚要上前，陈子墨拉住我，摇了摇头，低声说：“别冲动，那是汉奸队的，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我看着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等那汉奸买完粮走了，陈子墨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馒头递给她：“老人家，先吃点吧。”老太太接过馒头，千恩万谢。
回到住处，小李正在院里擦枪，见我们回来，说：“陈哥，刚才王师傅来了，说今晚有批药品要从城外运进来，让我们去接应。”陈子墨点点头：“好，我知道了。祥子，今晚你在家待着，别出去。”我问：“是什么药品？要去哪儿接应？”他犹豫了一下，说：“是给前线伤员的药品，日本人查得严，只能偷偷运进来，我们去城外的破庙接应。”我心里一动：“我也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陈子墨看着我：“那地方危险，可能会遇到日本人的巡逻队。”“我不怕，以前拉车时什么危险没见过，再说，运药品救伤员，是好事。”我坚持道，他想了想，点了点头：“行，那你跟我们一起，记住，到了地方别说话，听我指挥。”
天黑后，我们三个揣着家伙，往城外走。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昏昏沉沉地亮着，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城外的破庙，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地上满是灰尘和碎瓦片。我们刚躲在佛像后面，就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小李小声说：“是日本人的巡逻队！”我们赶紧屏住呼吸，看着几个日本兵骑着马从庙门口经过，手里的马灯晃来晃去，照得庙门忽明忽暗。等他们走远了，陈子墨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又等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几声鸟叫，陈子墨对我们使了个眼色，走出去。不一会儿，他领着两个人进来，都是挑着担子的汉子，担子上盖着破布。“陈先生，可算等着你们了。”其中一个汉子说，声音有些沙哑。陈子墨点点头：“路上没遇到麻烦吧？”“还好，绕了好几条路，没被日本人发现。”汉子说着，掀开破布，里面是一个个小纸包，装着药品。我们帮着把药品从担子里拿出来，装进带来的麻袋里。刚装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喝：“里面的人出来！”
陈子墨脸色一变：“坏了，被盯上了！”他从怀里掏出枪，对我们说：“小李，你带着药品从后门走，祥子，你跟我挡住他们！”小李点点头，扛起麻袋就往后门跑。我也从地上抄起一根粗木棍，跟着陈子墨往门口走。门口站着十几个汉奸，为首的正是白天在粮店推老太太的那个，手里拿着枪，得意地笑：“好啊，果然在这儿偷运东西，抓起来！”说着就挥手让手下冲过来。
陈子墨开枪打倒了最前面的一个汉奸，剩下的人吓得往后退了退。我握着木棍，冲上去对着一个汉奸的腰就是一棍，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汉奸挥着刀砍过来，我往旁边一躲，一棍打在他的胳膊上，刀掉在了地上。陈子墨一边开枪一边喊：“祥子，别恋战，赶紧走！”我点点头，又打倒一个汉奸，跟着陈子墨往后门退。后门外面是片树林，小李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我们过来，赶紧说：“快，往树林里跑！”
我们刚跑进树林，后面就传来枪声，子弹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我们在树林里跑了半个多小时，才甩掉后面的追兵。停下来喘口气，小李说：“陈哥，祥子哥，你们没事吧？”陈子墨摇摇头：“没事，还好药品没丢。”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才打斗的时候，胳膊被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来，我没在意，问：“接下来怎么办？”“先把药品送到联络点，然后回城里，今晚不能回去住了，得找个地方躲躲。”陈子墨说。
我们扛着药品，往联络点走，那是个废弃的砖窑，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把药品交出去，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握着陈子墨的手：“辛苦了，这批药品可救了不少人。”陈子墨笑了笑：“应该的。”从砖窑出来，天快亮了，我们找了个破窑洞歇着，陈子墨看着我胳膊上的伤，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条，帮我包扎：“委屈你了，第一次跟着来就受伤。”我笑了笑：“没事，这点伤不算啥，以前拉车时被车把蹭破点皮都是常事。”
他叹了口气：“祥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勇敢的人，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我摇摇头：“我就是个拉车的，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日本人欺负咱们中国人，就得反抗。”他点点头，眼神坚定：“对，反抗！总有一天，我们能把日本人赶出去，让北平恢复以前的样子。”我看着他，想起当年我拉车时，总想着攒钱买辆自己的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安稳日子成了奢望，只有把侵略者赶出去，才能有真正的安稳。
天亮后，我们乔装成挑夫，混进了城。城里比平时更紧张，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宪兵和汉奸，贴着通缉我们的告示，上面画着我们的大概模样。我们不敢走大路，专走小巷，找了个朋友家躲了起来。接下来几天，我们都待在屋里，听外面的动静。陈子墨每天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告诉我们，汉奸还在到处搜捕我们，不过联络点的药品已经顺利送往前线了。
这天下午，陈子墨回来，兴奋地说：“祥子，小李，好消息，城里的学生和工人要举行大游行，抗议日本人的暴行，我们也去参加！”我和小李都愣住了：“游行？那不是很危险吗？”“危险也得去！人多力量大，让日本人看看，我们中国人是不会屈服的！”陈子墨说。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行，我去。”小李也跟着点头：“我也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跟着陈子墨来到大街上，街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学生、工人、商人，手里举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河山”的标语。陈子墨也给了我一张标语，我举着，跟着人群往前走。游行的队伍越来越大，喊着口号，声音震得地面都在抖。街上的宪兵和汉奸想阻拦，可看着这么多人，也不敢轻易动手。
走到东交民巷附近，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一群日本兵，端着枪对着人群：“不许动！散开！”人群停了下来，有人害怕地往后退，陈子墨大声喊：“大家别害怕！我们人多，他们不敢开枪！”学生们也跟着喊口号，声音更大了。一个日本军官气急败坏地喊了句日语，然后举起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跑，日本兵趁机冲上来，用枪托打人群。
我见一个日本兵要打一个女学生，赶紧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学生，对着日本兵的肚子就是一拳。他疼得弯下腰，我又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旁边另一个日本兵挥着刺刀刺过来，我往旁边一躲，刺刀划破了我的衣服，我抄起旁边一根断了的旗杆，对着他的肩膀就砸了下去。陈子墨和小李也在和日本兵打斗，街上一片混乱，喊叫声、枪声、打斗声混在一起。
突然，我听见陈子墨喊了一声：“祥子，小心！”我回头一看，一个日本兵举着枪对着我，我来不及躲，就在这时，陈子墨扑了过来，挡在我前面，枪声响起，他倒在了我的怀里。“陈哥！”我抱住他，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祥子……别难过……继续……反抗……”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我抱着陈子墨的尸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愤怒地看着那个日本兵，冲过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用旗杆狠狠地砸着他。小李跑过来，拉住我：“祥子哥，快走吧，日本人越来越多了！”我看着怀里的陈子墨，又看了看周围还在反抗的人们，点了点头，把陈子墨的尸体放在旁边的墙角，对着他鞠了一躬：“陈哥，你放心，我会继续反抗，直到把日本人赶出去。”
我们跟着人群往后退，日本兵在后面追着开枪，不少人倒在了地上。我们跑进一条小巷，甩掉了日本兵，停下来喘口气，小李看着我，眼里含着泪：“祥子哥，陈哥他……”我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小李，我们不能让陈哥白死，以后，我们接着干，不管多危险，都要跟日本人斗到底！”他点点头，握紧了拳头。
我看着巷口外的大街，虽然现在到处是黑暗和血腥，但我知道，就像陈子墨说的，总有一天，光明会到来，我们会把侵略者赶出去，让北平，让整个中国，恢复以前的样子。我攥紧了拳头，心里充满了力量，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不会退缩，因为我是祥子，是一个中国人，守护自己的国家，是我必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