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子辞别西岐,风雷双翼鼓荡,化作一道撕裂昏沉天幕的青紫电光,直投东方。越往东行,天地间的景象便越发令人心悸。原本蔚蓝的天空被一种铅灰色的、仿佛凝固的阴霾所笼罩,阳光难以透入,海天之际一片灰蒙。下方原本应是无垠的碧波,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色泽,并非深蓝,而是近乎墨黑,海面异常平静,死寂得如同巨大的黑色琉璃,连一丝涟漪都难以见到。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味道,灵气稀薄得几乎感知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压抑感。
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阴影在墨色的海面下缓缓游弋,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恶意。那并非寻常海兽,而是被归墟之力侵蚀异化的“墟妖”。雷震子谨记使命,并未轻易招惹,凭借风雷极速在高空穿梭,避开那些明显被污染的区域。
依照巡海夜叉将军提供的海图和隐秘航道标记,他小心翼翼地飞行了数日,终于接近了东海龙宫的外围领域。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记忆中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水族巡弋、珊瑚林立的水晶宫外围屏障,此刻已变得残破不堪。原本流光溢彩的防护光罩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极其暗澹,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轮廓。光罩之外的海域,海水漆黑如墨,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腐朽与混乱气息的墟妖,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层层叠叠地围困着龙宫,它们用利爪、獠牙甚至腐蚀性的吐息,不断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屏障。光罩内,隐约可见残存的虾兵蟹将和龙宫水族,在各处阵眼节点拼死防守,但显然是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雷震子眉头紧锁,不敢怠慢,看准一个墟妖攻势稍缓的间隙,将风雷双翼收敛到极致,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电弧,险之又险地穿过屏障的一道裂缝,进入了龙宫外围。
一入龙宫范围,那股无处不在的归墟侵蚀感并未减弱,反而因为龙宫内部灵气与归墟之力的激烈对抗而显得更加混乱。原本晶莹剔透的宫殿廊柱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许多精美的珊瑚、珍珠装饰失去了灵光,甚至开始碎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类似万物正在缓慢“锈蚀”的诡异气息。
他按照约定,朝着龙宫深处、敖丙太子所在的“璇玑殿”方向潜行。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许多水族兵将身上都带着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一种难以驱散的晦暗,显然不仅在与墟妖战斗,更在与自身逐渐被侵蚀的心神抗争。
终于,在穿过数道由重兵把守、符文闪烁却依旧显得岌岌可危的关卡后,雷震子在璇玑殿内见到了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
此时的敖丙,早已不复当年哪吒闹海时的张扬骄横,亦非后来稳重持礼的龙宫太子模样。他身披破损的战甲,龙角之上竟隐隐缠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深处那抹属于龙族太子的骄傲与坚韧却未曾熄灭。他正与几位龙族长老和将领商议着什么,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见到雷震子悄然潜入,敖丙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待看清来人身份及他手中姜尚的符印后,才略微松了口气,屏退了左右。
“雷震子道友,你终于来了!”敖丙的声音带着沙哑与急切,“西岐……可还安好?”
“西岐暂时无恙,但太公与诸位同道已感知四海剧变,特命我前来探查,并询问龙族有何需要相助之处。”雷震子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敖丙眉宇间的黑气,沉声道,“太子殿下,你似乎……”
敖丙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无妨,只是之前强行催动龙珠,试图稳定一处濒临崩溃的海眼,被归墟戾气反噬,暂且压制住了。”他顿了顿,脸上忧色更重,“道友既来,想必也看到了。东海龙宫,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不瞒你说,父王因强行净化主海眼,受创更重,如今在寝宫闭关,龙宫事务暂由我主持。”
他引着雷震子来到殿内一侧,那里悬浮着一面巨大的、由万年寒玉打磨而成的“水镜”,镜中显示的正是东海各处海眼以及龙宫大阵核心的状况。只见代表海眼的光点,大半都已从原本的蔚蓝色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黑之色,甚至有几个已经完全漆黑,如同镜面上的窟窿,不断散发着侵蚀性的黑气,污染着周围的水镜图像。而代表龙宫核心大阵的光纹,也明灭不定,许多节点光芒暗澹,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归墟之力,源自那无尽深渊,其侵蚀始于海眼。”敖丙指着水镜,声音沉重,“海眼乃四海之枢,水元之根。如今根基被污,四海之水正在逐渐失去灵性,化为‘死水’、‘虚水’。我龙族力量源于水元,水元枯竭污浊,我等便如无根之木,实力大减。更可怕的是,归墟之力透过海眼,直接侵蚀水族心神,制造墟妖,此消彼长,龙宫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雷震子凝视着水镜,感受着龙宫内外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沉声道:“太子殿下,临行前,太公与赤松子道长曾言,上古禹王治水,曾留定海神针,可镇四海,平波涛。不知此物……”
提到定海神针,敖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无奈。“道友所言不错。定海神针,确乃禹王集众神之力,采首山赤铜、混元精金,融九天息壤、四海本源,炼制而成的无上功德圣器,其核心便是定海神铁。此针曾定地水火风,平息洪荒水患,将肆虐的洪流导入正轨,其伟力莫测,传说……亦与那归墟之秘有所关联。”
他挥手在水镜上一拂,图像变幻,显现出龙宫深处一座被重重禁制封印的古老殿宇——神珍殿。殿宇中央,矗立着一根粗如殿柱、高不知几许、通体呈现暗金色、表面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与山川地理图案的巨柱!那便是定海神针!
然而,此刻的定海神针,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原本应该流淌着澹金色功德霞光、散发出磅礴而稳定气息的神针,此刻光华极其内敛,暗澹无光,那暗金色的柱体上,竟也隐隐浮现出一些细微的、如同锈蚀般的灰黑色斑点!针体周围原本稳固如磐的空间,也出现了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仿佛其镇压四海的“定”之力正在衰减。
“看到了吗?”敖丙语气中带着痛心,“定海神针与四海气运、水元本源休戚相关。如今四海被污,水元枯竭,神针灵性亦随之蒙尘,其镇压之力正在不断削弱。甚至……我怀疑归墟侵蚀海眼,其中一个重要目标,便是为了进一步削弱乃至污染定海神针!若此针有失,则四海立时倾覆,归墟之门将再无束缚,彻底洞开!”
雷震子心头巨震,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定海神针不仅是稳定四海的关键,更是封锁归墟入口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强大的一道枷锁!
“必须阻止它!”雷震子斩钉截铁道,“太子殿下,可知如何助神针恢复灵光?或如何加固其封印?”
敖丙摇了摇头,面露难色:“难!难如上青天!神针乃功德圣器,非寻常法力所能滋养。其灵光蒙尘,根源在于四海本源被污。除非能净化被污染的海眼,恢复水元清灵,否则神针灵光只会持续衰败。而净化海眼……谈何容易!需以至刚至阳、蕴含无上生机的力量,深入被归墟意志盘踞的海眼核心,驱散虚无戾气,这几乎……等同于直面归墟本体的一缕分神!”
他看向雷震子,眼神凝重:“而且,龙宫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归墟侵蚀,惑乱人心。已有部分龙族长老和水族将领,在绝望与归墟低语的蛊惑下,心生异志,认为顺应归墟、融入虚无才是永恒之道。他们暗中阻挠抵抗,甚至可能……已与墟妖有所勾结!我怀疑,之前几处关键海眼的迅速失守,便与他们有关!”
内忧外患!雷震子感受到了比西岐守城战更加复杂的局面。这里不仅要对抗外部的墟妖和归墟侵蚀,还要提防内部的背叛与瓦解。
就在这时,水镜之上,代表龙宫西北角一处重要辅海眼的光点,猛地剧烈闪烁起来,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漆黑转变!同时,镜中传来急促的警报声和厮杀声!
“不好!是‘沉渊海眼’!”敖丙脸色大变,“那里是支撑龙宫西侧屏障的关键节点之一,一旦失守,西侧屏障顷刻即破!守将是敖钦长老,他……” 敖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与痛心,那位敖钦长老,正是之前对抵抗归墟持消极态度的主要人物之一!
“我去!”雷震子毫不犹豫,风雷双翼再次展开,电光缭绕,“太子殿下坐镇中枢,我去沉渊海眼一看究竟!若事有可为,必尽力稳住局势!”
敖丙看着雷震子眼中那经过心魔淬炼后愈发坚定的雷光,重重一点头:“有劳道友!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
雷震子不再多言,身形化作电光,循着水镜指示的方向,朝着龙宫西北角的沉渊海眼疾驰而去。他心中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救援,更是一次对龙宫内部忠诚的试探,以及对归墟侵蚀海眼力量的初次正面较量。
而定海神针那暗澹的影像,如同一个沉重的问号,悬在他的心头。
能否稳住海眼,能否唤醒神针,能否在这片即将沉沦的海洋中,为洪荒争得一线生机?
答案,就在前方那幽深黑暗、散发着归墟冰冷气息的沉渊海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