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岭伤兵营中那夜燃起的“人族薪火”,并未能立刻扭转战局,却如同在赤岳心田中播下了一颗截然不同的种子。他不再仅仅将希望寄托于飘渺的仙神或失落的神器,而是开始真正审视脚下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亿万生灵心中,那看似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火光。
然而,现实的残酷并未因此而稍减。云翎的状况持续恶化,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在一次次强行催动天赋与归墟之力的侵蚀下,已如风中残烛,连姜尚派来的医官也束手无策,直言恐难撑过三日。赤岳日夜以自身地脉之力温养,辅以所能寻到的最好丹药,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的气息一点点衰微下去,那身原本雪白的羽毛,如今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
与此同时,前线战报愈发吃紧。张桂芳得到朝歌增援,军中异人活动频繁,数次以邪法冲击西岐阵线,虽被姜尚以奇门遁甲之术勉强化解,但西岐军伤亡日增,士气受挫。更令人不安的是,地听阵盘日夜不休的监控显示,战场下方潜藏的归墟死寂之力,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着西岐大营的方向渗透、蔓延,如同无声的毒潮。
内忧外患,压得赤岳几乎喘不过气。他再次求见姜尚,将云翎垂危与地脉侵蚀加剧的危机和盘托出。
姜尚听完,沉默良久。他走到军帐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更加庞大、标注着幽冥、四海、九天等模糊区域的乾坤舆图。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那代表九幽轮回的、一片混沌的区域。
“云翎姑娘伤势,根源于归墟死意侵蚀灵体根本,阳世药石,确已难及。”姜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据古籍残卷所述,幽冥深处,忘川之畔,生有一种奇花,名曰‘返魂幽昙’,其花露蕴含一丝最精纯的轮回生机,或可洗涤死意,稳固魂源。然,幽冥之地,非同小可,自轮回动摇以来,更是凶险万分,非生人可轻易踏足。”
返魂幽昙!赤岳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幽冥……那是亡者的归宿,如今轮回崩坏,其内不知已乱成何等模样。
“至于地脉侵蚀……”姜尚的目光锐利起来,“此乃归釜底抽薪之策,欲断我西岐根基,绝人族生机!单凭阵法防御,已属被动。必须寻其源头,加以遏制,甚至……反击!”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从代表西岐的紫金气运光柱,划向那片代表幽冥的混沌,最终停留在两者之间一条极其隐晦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光点连接成的虚线上。
“后土娘娘坐镇幽冥,承载轮回,乃大地之母。归墟侵蚀三界,幽冥首当其冲,娘娘处境,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艰难。”姜尚缓缓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幽冥界自有其秩序与力量,纵使轮回受损,其中忠于职守、不愿见三界归于虚无者,亦大有人在。若能得幽冥之助,不仅或可求得‘返魂幽昙’,更能从根源上牵制归墟对地脉的侵蚀,甚至……形成犄角之势。”
赤岳心中剧震:“太师之意是……联结幽冥?”
“不错。”姜尚斩钉截铁,“此非乞求,而是同盟!归墟乃三界共敌,幽冥与人间,唇亡齿寒!后土娘娘先前既能向你示警,便说明幽冥亦有寻求外援之意。只是,幽冥与阳世隔绝已久,通道崩坏,秩序混乱,如何建立联系,传递讯息,乃至形成联军,皆是难题。”
他看向赤岳,目光灼灼:“赤岳小友,你身负地皇血脉,与大地本源亲和,或能感应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连接阴阳的薄弱节点。云翎乃西王母信使,身具祥瑞仙气,或可作为信物,取信于幽冥正统。此事关乎云翎生机,亦关乎西岐存亡,更关乎三界大局,老夫欲再请你行此险招,尝试沟通幽冥,你可愿意?”
赤岳看着姜尚那充满决断与信任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气若游丝的云翎,一股决绝之意涌上心头。前路虽险,但已无退路!
“晚辈愿往!”他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姜尚取出一枚刻画着繁复幽冥符箓的黑色玉简,“此乃‘通幽符简’,乃上古所遗,可护你神魂暂入幽冥边缘,不受阴煞过度侵蚀。但切记,你乃生魂离体,不可久留,亦不可深入,找到机会,传达同盟之意,探明‘返魂幽昙’线索,便需立刻返回!否则,魂魄迷失,永坠幽冥,大罗难救!”
姜尚又详细告知了几个根据古籍推算出的、可能尚存联系的阴阳节点方位,皆在西岐势力范围边缘,人迹罕至的极阴之地。
事不宜迟,赤岳将依旧昏迷的云翎小心安置在太师府设下的小型守护阵法中,带着通幽符简,悄然离开了金鸡岭大营。
他选择的第一个节点,位于西岐以北的一片古战场遗址,名为“葬魂谷”。此地曾是多朝兵家必争之地,尸骨堆积如山,怨气千年不化,阴气极重。据姜尚推测,此地因死气与执念过于浓郁,或许能形成连接幽冥的短暂缝隙。
夜幕降临,葬魂谷内阴风惨惨,磷火飘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寻常生灵至此,不消片刻便会阳气耗尽,魂飞魄散。赤岳凭借地皇血脉对阴煞之气的天然抗性,以及通幽符简散发的微光护体,艰难地深入谷地核心。
他找到一处怨气最为凝聚、空间都隐隐扭曲的洼地,盘膝坐下,将通幽符简贴于眉心,依照姜尚所授法门,集中全部精神,引导自身一缕生魂,感应那虚无缥缈的阴阳界限。
起初,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无数充满痛苦、怨恨、迷茫的残碎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他谨守灵台一点清明,不为所动,只是不断以地皇血脉的厚重平和之意,与脚下大地建立连接,寻求一丝锚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神魂即将被阴寒冻结时,眉心符简猛地一震!前方的“景象”陡然变化!
他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冰冷的膜,进入了一个灰蒙蒙、光线暗澹的世界。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天空是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大地荒芜,遍布裂痕,只有一些扭曲、干枯的怪树零星矗立。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阴气与一种……万物凋零、秩序崩坏的破败感。
这里,便是幽冥的边缘!
赤岳的生魂悬浮在这片灰败的土地上,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排斥与压制。他不敢怠慢,立刻尝试运转姜尚传授的、模拟幽冥波动的秘法,并以神念向外传递信息:
“阳世西岐,地皇后裔赤岳,奉姜尚太师之命,求见后土娘娘麾下幽冥正统!归墟肆虐,三界同劫,人间西岐愿与幽冥结为同盟,共抗死敌,护卫轮回!”
神念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扩散开去,却久久没有回应。只有更加猛烈的阴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的灰烬,仿佛无数亡魂在哀嚎。
赤岳心中焦急,正欲再次尝试,忽然,前方灰雾翻滚,一队身影悄然浮现!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残破黑色官袍、头戴方巾、面色苍白如纸、手持勾魂锁链的鬼差。其身后,跟着数十名同样装束、但气息弱小的鬼卒。然而,这些鬼差鬼卒的状态极为糟糕,许多身形模糊,官袍上沾满污秽,眼神麻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恐。他们看向赤岳生魂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一丝贪婪?仿佛久饿的旅人看到了食物。
“生魂?竟敢擅闯幽冥!”那为首鬼差声音尖利沙哑,挥动锁链,“拿下!正好填补今日空缺的魂额!”
赤岳心头一沉,这些底层鬼差,似乎已被轮回崩坏和归墟压力逼得失去了理智!
就在鬼卒们蜂拥而上之际,赤岳怀中(生魂状态下,他与云翎仍有一丝感应)似乎传来云翎一丝微弱的波动,同时,他全力催动地皇血脉,一股厚重、平和、承载万物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那鬼差首领动作一滞,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地皇……血脉?还有……昆仑仙灵之气?”他挥手止住手下,仔细打量着赤岳,“你说……西岐?姜尚?同盟?”
“正是!”赤岳抓住机会,再次传递神念,“归墟乃三界之敌,幽冥首当其冲!我等在阳世奋力抵抗,愿与幽冥正统联手,内外夹击,或可觅得一线生机!晚辈此来,亦为求取‘返魂幽昙’,救治同伴!”
那鬼差首领沉默片刻,脸上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他沙哑道:“吾乃枉死城巡游司残部,伍长,谢七。如今幽冥大乱,轮回停滞,各处鬼城自立,妖魔横行,更有归墟魔物穿梭其间……后土娘娘坐镇六道轮回核心,已许久未有谕令传出。尔等阳世之人,自身难保,谈何同盟?”
话虽如此,但他并未再下令攻击。
赤岳心中一紧,幽冥局势竟已糜烂至此!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鬼差谢七言语中,依旧保留着一丝对秩序和后土娘娘的敬畏。
“正因局势危殆,才更需携手!”赤岳语气铿锵,“归墟欲令万物归于虚无,幽冥若陷,阳世亦不能独存!西岐聚拢人道气运,乃当前唯一能与归墟抗衡之旗帜。若得幽冥之助,稳住地脉,牵制其力,阳世方能争取时间,寻觅根治之法!此非施舍,而是自救!”
他再次强调:“我等只需一个联络的渠道,一个共同的敌人!哪怕只是零星的力量,汇聚起来,亦是星火!”
谢七看着赤岳生魂那坚定而真诚的眼神,又感受着那与这片死寂世界格格不入的、属于生者的坚韧信念与地皇的厚重气息,沉默了更久。他身后的鬼卒们也躁动不安,窃窃私语。
最终,谢七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吾等位卑言轻,无法代表幽冥正统。但……吾可带你去见一位‘大人’,她或能决断。不过,路途凶险,能否抵达,看你造化!”
说罢,他转身,示意赤岳跟上。那数十名鬼卒则警惕地散开,护卫在侧,向着灰雾更深处行去。
赤岳的生魂紧随其后,心中既忐忑,又涌起一丝希望。
这支小小的、残破的鬼差队伍,或许,便是那“幽冥联军”最初的火种。而前路,注定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与……可能存在的、来自幽冥深处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