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浊之潮退去，留下的是一个破碎不堪的陈都。城墙坍塌，屋舍倾颓，泥泞中混杂着血迹与狼藉。幸存者的哭泣声、伤者的呻吟声与救援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劫后余生的悲怆乐章。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混沌腥臭与绝望气息，提醒着人们方才那场近乎灭顶的灾难。
姜石年半跪于地，轩辕剑插在身旁支撑着身体，金血自嘴角不断淌落，染红了衣襟。强行冲击混沌核心、最后催发那记终极“纯净之音”，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神力，经脉如焚，神魂震荡。九条天龙重伤萎靡，化作人形后倒地不起，金甲黯淡，气息微弱。瑶姬因大阵破碎反噬，昏迷不醒。羿浑身浴血，拄着长弓勉强站立，箭囊早已空竭。听訞竭力救治着伤员，脸色苍白，捣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惨胜。不，甚至算不得胜利，只是侥幸未亡。
禺强那跨越万里的意志投影与一句“过界了”，逼退了混沌核心，但其留下的警告与威胁，却比任何实质性的破坏更令人窒息。混沌并非败退，而是暂时收敛了爪牙，它依旧潜伏在天地各处，窥伺着下一次机会。
姜石年在羿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都城与悲泣的民众，心如刀割。共工之乱，损失的尚且是家园田土，而混沌此次攻击，直接践踏的是生灵的心魂，动摇的是存续的根基。
“清理废墟，救治伤员，加固临时防御。”他的声音沙哑却沉稳，强行压下体内的剧痛与心中的波澜，此刻，他不能倒下，“羿，清点损失，安抚民众。”
“是，陛下！”羿咬牙领命，立刻组织起尚有行动力的战士。
姜石年走到昏迷的瑶姬身边，将一丝微弱的神力渡入其体内，护住她的心脉。又查看九位龙将的伤势，他们的龙元被混沌之力侵蚀，恢复起来极为缓慢。他取出听訞炼制的丹药，分发给重伤者，但丹药对于混沌造成的道伤，效果有限。
他独自走上残破的城墙，眺望混沌退去的方向。天空虽恢复了光亮，却依旧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霾。怀中的北冥寒魄持续散发着细微的寒意，并非针对某一具体目标，而是警示着整个天地间愈发失衡的背景波动。
“过界了……”姜石年回味着禺强的话。混沌此次倾力攻击人族聚集之地，确实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界限。是因为自己净化了龙门种子？还是因为定海神针镇水元碍了它的眼？亦或是……混沌的整体活动已加剧到无需再顾忌任何规则了？
无论何种原因，结果都已注定：人族，乃至所有秩序生灵，与混沌之间已再无转圜余地，唯有永恒的对抗。但如何对抗？像以往那般，等待其爆发，然后艰难镇压？那只会重蹈覆辙，一次次被耗干力量，最终走向毁灭。
必须改变！必须找到一种新的方式，一种能从根本上制约混沌，至少能大幅延缓其爆发、削弱其影响的方式！
禹王的“疏导平衡”，禺强的“永恒制衡”，听訞捣药声的“纯净之音”，净化龙门怨灵后鲤鱼跃龙门的“天地馈赠”……诸多念头在姜石年疲惫却高速运转的脑海中碰撞、交织。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共工消散时那解脱又带着期盼的眼神，触摸到了共工水精中那份对水元众生的大爱与被扭曲的痛苦。
“非治水，而治心……” “水平则天下平……” “混沌源自人心之暗，天地之缺……”
一句句箴言在心间回荡。
渐渐地，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开始成形。
混沌与秩序伴生，难以彻底消灭，但其活动需要能量，需要“食粮”——天地之缺产生的负面能量，人心滋生阴暗情绪。若能弥补天地之缺，疏导众生心绪，是否就能从源头“饿死”混沌，至少极大限制其壮大？
而弥补天地之缺，疏导众生心绪，非一人一族之力可为，需调动天地间一切秩序力量，建立一个长效的、覆盖寰宇的……契约？
一个以天地为证，以万灵之心为基，共同维系平衡、涤荡阴暗的天地契约！
这个念头一出，姜石年自己都感到震撼。此契约并非一道法术，而是一种宏大的规则倡议，一种精神层面的共同誓约，旨在引导天地能量与众生心念趋向平衡与光明。
他想到了定海神针，它能定水元，是其“器”；而天地契约，或许能定“心元”，是其“道”！
但如何实现？需要何等庞大的力量与意志来推动？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共工水精。水精微微发热，传递出一丝认同与期盼的波动。是了，水乃至柔至善之物，亦最能感应心念情绪。共工虽亡，但其水精本源中对“平衡”与“守护”的渴望并未泯灭。
或许……可以从水元开始？以共工水精为引，以定海神针为基，率先建立一个“水元平衡契约”，疏导水脉，安抚水族，净化水域负面情绪，以此为试点，窥探可行性？
就在他沉思之际，腰间那枚许久未有反应的昆仑玉符，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来西王母断断续续、略显急促的神念：“……混沌异动……昆仑地脉受激……暂闭山门……石年……谨守本心……伺机……立约……”
神念到此中断，但信息足够明确！西王母知晓了混沌异动，甚至可能预见到了他的想法！“立约”二字，更是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肯定了他的方向！
信心大增！姜石年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他立刻返回城中，召集所有核心成员——重伤初醒的瑶姬、疲惫的听訞、包扎伤口的羿以及勉强能行动的几位龙将。
他将“天地契约”的构想，尤其是先行建立“水元平衡契约”的想法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露震惊之色，但随即陷入沉思。
“以契约维系平衡，疏导而非硬抗……或许，这真是长久之道？”瑶姬虚弱地开口，她感受地脉，最能理解平衡的重要性。
“只是……范围太广，如何着手？需耗费何等心力？”听訞担忧地看着姜石年依旧苍白的脸色。
“但值得一试！”羿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总好过一次次被动挨打！陛下，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九龙将亦挣扎起身：“吾等新生的性命乃陛下与天地所赐，愿为这‘契约’倾尽所有龙元！”
见众人支持，姜石年心中一定。他开始详细布置：“此事非一蹴而就。首先，需以陈都为中心，借定海神针之力，构建契约法阵的雏形。”
“瑶姬，你负责引导地脉，稳固大地根基，为法阵提供能量源流。” “听訞，你继续深化‘纯净之音’的研究，尝试将安神净化的韵律固化，融入契约之中。” “羿，你率人护卫四方，清剿残余威胁，确保法阵构建不受干扰。” “九龙将军，你们负责疏导周边水脉，安抚水族，以你们新生的纯净龙元，作为水元契约的第一批‘信标’与‘节点’。”
“而我，”姜石年举起共工水精，“将以此为核心，沟通天下水元，尝试拟定契约之条款，引动天地见证！”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日子，陈都在废墟中开始了艰难的重建，同时，一项更为宏大而隐秘的工程也在进行。
瑶姬不顾伤势，深入大地脉络，小心翼翼地将分散的地脉之力引导汇聚，如同为巨树梳理根系。听訞日夜不休地捣药试验，各种灵草精华与神力音波在她手下不断融合，试图找到最能抚慰心魂的“契约之音”。羿率领战士四处巡逻，扫荡漏网魔物，身影如磐石般坚定。九龙将穿梭于江河湖海，以自身龙元净化残留污秽，并与水族沟通，播撒平衡共生的理念。
姜石年则坐镇定海神针之下，闭目凝神。他手握共工水精，神识与定海神针相连，借助其稳定四海的力量，将意念无限扩散开去，循着水脉，感应着天下水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叹息。
他感受到了黄河的奔腾与残留的伤痛，感受到了长江的浩瀚与孕育的生灵，感受到了洞庭的烟波、鄱阳的浩渺，也感受到了极北冰海的死寂、南方沼泽的郁结、乃至西方盐湖的干涸……
他以心神为笔，以水精为墨，以天地为卷，开始勾勒“水元平衡契约”的框架：
“兹有万水，滋养众生，循环往复，乃天地之脉……今立此约，愿水元清澈，奔流有序，不泛滥成灾，不枯竭断流……” “愿水族安宁，各得其所，不互相侵伐，不怨念丛生……” “愿沿岸生灵，敬水爱水，取之有度，护其洁净，心向平和，不滋阴暗……” “以定海神针为镇，以共工水精为引，以万灵之心为念……契成！”
他一遍遍以神念诵唱着契约的条款，将其融入水精的波动中，通过定海神针放大，顺着水脉流向四面八方。
起初，回应微弱。天地沉默，水元依旧按照旧有的轨迹运行，带着伤痕与淤塞。
姜石年不气馁，持续地输出神念，同时引导瑶姬的地脉之力、听訞初步成功的净化音波、以及九龙将的龙元信标加入其中。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陈都周围的河流最先响应，水流变得更加温顺清澈，水中生灵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平息。 接着，更远处的江河开始共鸣，一些淤塞之处竟在契约力量的引导下自行缓缓疏通。 无数水族，从微小的鱼虾到强大的蛟鼍，似乎都隐约感知到了这份充满善意的契约，纷纷向着陈都的方向微微颔首，贡献出自己一丝微弱的、向往安宁的念力。 甚至一些雨云也受到牵引，将甘霖降落在干旱之地，而非暴雨成灾。
汇聚而来的念力虽然微小，却源源不断，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入姜石年构建的契约框架之中。定海神针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柔和而深远，不仅定水，更开始抚慰水心。
姜石年能感觉到，一份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契约”正在慢慢成形，虽然它目前覆盖范围有限，力量稚嫩，却代表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睁开眼，疲惫却充满希望。第一步，成了。
“此约虽初成，尤需万灵共筑，日久天长。”他对围拢过来的众人道，“然此道不孤，天地可鉴。”
他望向远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水元之后，还有地脉，还有火精，还有人心……真正的“天地契约”漫漫修远。
但此刻，一道微光已然刺破黑暗，照亮了前路。
契约，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