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巅的风,终究还是吹散了那晚的绚烂与温存。
苏栖野心里的那点不安,像是被埋进雪下的火种,看似熄灭,实则仍在暗暗灼烧。
翌日,秋暮朝收到了昆仑神女传来的消息,立刻动身便去往昆仑墟。
她走得着急,没留下太多嘱咐,只说让他们在浮光寺好生待着,不许吵架,更不许打架。
若被她发现,重罚伺候。
她这一走便是数日,浮光寺内静得可怕。
苏栖野和宋鹤眠井水不犯河水,视彼此为无物。
宋鹤眠生活极为规律,日出练剑,日落打坐,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冰雕。
苏栖野直接幻回小狐狸的形态,每日不是躺在树杈上晒太阳,便是逗弄林中的野兔。
这诡异的平衡,直到秋暮朝回来那天才被打破。
她回来时,身上带着昆仑山巅清冽的雪气,眉宇间隐见疲惫。
“我回来了。”她声音清亮,如同冰雪初融的溪水,冲散了寺内的沉闷。
苏栖野第一时间从树上跃下,三两步就蹿到了她面前,幻出人身,啧了一声,“说好的三五天便回,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鹤眠停下了练剑的动作,握着剑,默然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我去给你们弄宝贝了!”秋暮朝从乾坤囊里取出两件兵器。
其中一件被她插在雪地里,那是一柄宽阔的重剑,剑身几乎有门板大小,通体玄黑,却泛着暗沉的血色光晕,煞气逼人。
另一件则轻盈许多,是一柄三尺青锋,剑鞘古雅,剑柄由冷玉制成,虽未出鞘,却已能感受到那股凛冽的锋锐之气。
“这可是我从昆仑墟的兵器库里挑了半天才找来的,你们看看,喜不喜欢?”她笑吟吟道。
苏栖野的眼睛看到那柄重剑就亮了,一步上前,握住了重剑的剑柄, “这剑大小正合适,我喜欢!”
他毫不费力就将那柄看上去沉重无比的巨剑提了起来,在空中随意挥舞了两下,带起一阵呼啸的劲风。
秋暮朝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她原本是打算把这把剑给宋鹤眠的,宋鹤眠剑法灵巧,招式精妙,但他性子急,总因急于求成而导致剑势发飘,容易走险招伤人伤己。
这柄重剑无锋无刃,刚好可以磨砺他的心性,弥补这一缺点。
可她看着苏栖野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喜欢就好。”她最终只是笑了笑,将那柄轻剑递给了宋鹤眠。
宋鹤眠接过剑,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剑刃。
“你们往剑里注入一丝自己的灵气试试。”秋暮朝提醒道。
苏栖野依言照做,一缕赤红色的妖力顺着他的手臂涌入重剑之中。
那玄黑的剑身猛地发出一声嗡鸣,暗红色的光晕大盛,剑刃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
宋鹤眠也同样照做,轻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清澈透亮。
随着他那股清冷的灵气注入,剑刃上竟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雪。
秋暮朝郑重说道, “苏栖野,你的这把重剑就起名为‘踏焰’,鹤眠,你的这把轻剑便叫‘焚风’。愿你们有朝一日,能移山填海,踏焰焚风,窥大道长生。”
可能是她的话激励了他们,苏栖野和宋鹤眠开始比着跟秋暮朝学剑术。
宋鹤眠学得一板一眼,秋暮朝教的每一个动作,他都一丝不苟地重复练习上千遍,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而苏栖野则完全是另一个路数,他总是把繁复的剑招化为最简单的方法,将精妙的剑招舞得大开大合,不堪入目,毫无章法可言。
可即便如此,秋暮朝却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
天赋有时候真的要强过努力,无论宋鹤眠如何苦练,苏栖野就算贪玩偷懒,血脉压制也会让他压过宋鹤眠一头。
这天夜里,长白山又下起了雪。
苏栖野闲来无事,指尖燃起一簇狐火,给秋暮朝烤了个红薯。
红薯被烤得外皮焦脆,内里却香甜软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捧着滚烫的红薯,来到她的窗外,正想推窗吓她一跳,却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苏栖野顾不得她会生气,“砰”的一声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秋暮朝正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听到声响,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了?”
苏栖野看到她真的在哭,眉目凝重,“谁欺负你了?”
她慌忙擦了擦脸,摇头道,“没人欺负我,你误会了。”
苏栖野眯起双眸,显然不信,“那你为什么哭?”
“……没什么。”她别过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苏栖野心里怒气更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他动作强势,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她眼角那滴悬而未决的泪恰好滑落,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的眼泪都掉我手上了。”他嗓音微冷,“还说没什么?”
秋暮朝看到他眼底的担忧意,终于轻声开口, “我的娘亲是昆仑神女,这件事你知道吧?”
苏栖野一愣,点了点头,“听我姑姑提起过,她还说这件事是密辛。”
“算是吧。”秋暮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对外自然不能说的,但守陵世家内部基本也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爹当年是怎么骗了她,与她生下了我。他们两人却并没有成亲,也没有住在一起。
一个在西北昆仑,一个在东北长白,天各一方。我爹活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去见过她一次。
我更是没有感受过一日母爱,活了上千年,却也只见过她三次,还都是因为龙脉的事情,需要向她汇报。
按理说,我对她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她对我也是一样。
即便我是她生的,但在她眼里,神爱世人,我也只是她需要保护的万千凡人之一,并无不同。
可直到我这次去昆仑墟找她……”秋暮朝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她说,她已窥到自己时日无多,即将涅盘。”
苏栖野眉心一蹙,神是不会彻底死亡的,他们会涅盘重生,就像凡人轮回转世一样,但他们也会丢失前世的记忆。
涅盘也好,轮回也罢,都与前世的她再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