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萱笔尖一顿,墨迹在纸笺上微微晕开。
苏晚晴?
还有那个将她视为下九流,毫不客气赶出门的鸨母?
她们竟能找到这里?
情韵阁的隐秘,看来也并非滴水不漏。
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吹了吹浮叶。
“让她们在偏厅稍候,我处理完手头这点事便去。”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既然是有求而来,便该让她们知道,这里不是当初可以任人驱赶的销魂阁门前。
约莫一炷香后,柳云萱才施施然步入偏厅。
苏晚晴依旧一身素净,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行礼,眼神中带着感激与一丝不安。
而她身旁的金妈妈,早已等得有些焦躁,脸上强挤出的笑容在见到柳云萱的瞬间变得更加殷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
“民女苏晚晴,见过靖王妃。”
“老身金氏,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金妈妈几乎是抢着说话,腰弯得极低,“上次在销魂阁是老身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冲撞了王妃凤驾,老身该死,老身给您磕头赔罪了!”
说着竟真要跪下。
柳云萱并未立刻叫起,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最终落在苏晚晴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什么,“苏姑娘请起。”
待苏晚晴谢恩站直,她才仿佛刚看到金妈妈似的,不紧不慢地道,“金妈妈也起来吧,这大礼,本妃可受不起,毕竟,您当初说过,我们这等伤风败俗之物,不配入销魂阁的门。”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如针,扎得金妈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上瞬间冒了冷汗。
“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金妈妈连连作揖,恨不得时光倒流,“老身那是胡说八道,是老身见识浅薄,不知王妃您巧手天成,做出的竟是这等……这等仙女儿才配用的宝贝!”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柳云萱的脸色,见她依旧神色淡漠,心中更慌,忙扯扯苏晚晴的衣袖。
苏晚晴会意,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却坚定,“王妃,晚晴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感谢王妃当日馈赠之恩,您所赐之物,晚晴穿着确实舒适无比,心中十分感激。”
她脸颊微红,继续道,“二是金妈妈见识那衣物的好处,心中懊悔不已,定要晚晴带她来向王妃郑重赔罪,并想恳求王妃,能否也允她购得一些,阁中姐妹,若有幸得用,亦是福气。”
她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瞧瞧,本以为那日赠她东西的是靖王妃手底下的小斯,如今一瞧,没想到那日之人竟是靖王妃本人。
心中的震惊不亚于第一次见到那些私密好物。
柳云萱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金妈妈,似笑非笑,“哦?金妈妈如今觉得我这微末伎俩入得了眼了?”
金妈妈忙不迭点头,“入得!入得!简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不瞒王妃,晚晴穿了您赏的衣物,身段更显,气质也愈发好了,连几位贵客都私下称赞,王妃您这是点石成金的手笔,老身以往真是瞎了眼!”
她语气夸张,带着青楼中人特有的奉承,但眼中的急切却是真实的。
柳云萱轻轻拨弄着茶盏盖,发出清脆的声响,并不接话。
雅室内一时寂静,只余金妈妈粗重的呼吸声和苏晚晴略显紧张的站立姿态。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金妈妈几乎要再次跪下时,柳云萱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为难,“金妈妈,你也知道,情韵阁的物件,用料皆是海外珍稀,做工更是极尽考究,每一件都耗费无数心力,数量有限。”
“如今京中各位夫人,小姐们尚且供不应求,排队等候者众,实在匀不出多余的给销魂阁。”
金妈妈一听,心凉了半截,几乎要哭出来,“王妃,王妃您行行好,老身知道错了,价钱……价钱好商量,只要王妃肯匀一些给销魂阁,老身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她可是把宝押在这上面,苏晚晴的变化就是活招牌,若能给阁里其他当红姑娘也配上,那收益……
柳云萱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心中那口被轻慢的恶气总算出了些许。
她沉吟片刻,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才勉为其难道,“既然金妈妈如此有诚意,苏姑娘又亲自开口,罢了,我便破例一次。”
金妈妈顿时喜形于色,连声道谢。
“不过。”
柳云萱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起来,“情韵阁有情韵阁的规矩,定制之物,需按我的规矩量体裁衣,款式,用料皆由我定,不得挑剔,更不得外传仿制。”
“既是破例供应,价格自然按市价的三倍计算,且需预付五成定金,金妈妈可能接受?”
“接受!接受!”
金妈妈此刻只要能得到东西,什么条件都应承,“全凭王妃吩咐,三倍价钱,应当的,预付定金,更是应当!”
柳云萱这才示意玳瑁取来软尺和册子。
她亲自为苏晚晴仔细量了尺寸,根据她的气质挑选了款式,态度温和。
轮到金妈妈和门外请进来的几位姑娘时,便只让玳瑁上前测量,她则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茶,偶尔抬眼看一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金妈妈被这无形的压力慑住,全程陪着小心,再无半分当日驱赶柳云萱时的嚣张气焰。
送走千恩万谢,几乎要跪地叩首的金妈妈和神情复杂的苏晚晴。
柳云萱站在廊下,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唇角微扬。
这番刁难,并非纯粹为了泄愤,更是要确立情韵阁和她靖王妃不容侵犯的权威。
今日之后,金妈妈乃至她背后可能窥探的势力,都会更加清楚,情韵阁的门槛,不是谁都能轻易跨过的。
而她,柳云萱,既是精明的商人,更是他们得罪不起的靖王妃。
这笔生意,做得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至于销魂阁和名门宗妇的订单自然不同,销魂阁的订单根据尺码直接在仓库里取便是。
名门宗妇的订单则需要更含蓄。
哪怕日后有人非议,她也能解释一二。
柳云萱心情颇好地抿一口已然微凉的茶。
刚放下茶盏,却见楚砚沉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正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邃,辨不出情绪。
“王妃这请君入瓮,以势压人的手段,倒是运用得愈发纯熟了。”
他缓步走进来,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柳云萱抬眼看他,眼中还残留着方才报复得逞的晶亮神采,嫣然一笑,带着点小小的狡黠,“王爷谬赞,不过是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今日她看不起的,或许明日就让她高攀不起,而且,不仅要她高攀,还要她心甘情愿地捧着银子来求,这难道不比简单地打一顿板子,更令人神清气爽吗?”
楚砚沉凝视着她因得意而闪烁的光芒,与常见的后宅女子截然不同,带着商人的精明算计,却又有一股不肯吃亏的鲜活气性。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拂过她方才因喝茶而湿润的唇角。
“嗯,是更爽利。”
他低声道,语气里竟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纵容和认同。
柳云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一怔,脸颊倏地泛红,方才那股伶牙俐齿,稳操胜券的气势瞬间消散,只余下猝不及防的慌乱。
楚砚沉却已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自然,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在经过她身边时,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分寸把握得尚可,只是,京城水深,此类人等,不可过于亲近,亦不必结怨太深。”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柳云萱下意识地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触感的唇角。
半晌,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这位王爷夫君,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经此一事,她的情韵阁似乎又在不经意间,拓宽那么一点点。
连续几日,柳云萱都忙于处理情韵阁雪花般飞来的隐秘订单,一个未曾预料到的变数,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