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萱在他对面坐下,将孙老板传来的消息和心里的担忧说出来,“树大招风,看来我们得快些了。”
楚砚沉静静听着,指尖在椅背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带着一种病中之人特有的凝滞感。
“无妨。”
他缓口气,才继续道,“既然有人注意,反而更好。”
“更好?”柳云萱不解。
“嗯。”楚
砚沉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茶,呷了一口,压下喉间的痒意,才缓缓道,“注意力被这些‘奇珍’吸引,便不易察觉到其他更紧要的事。”
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却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朦胧,“让孙老板依计行事,谨慎即可,不必过分惊慌,倒是文会之事,需加紧筹备,待文士学子之心向我,些许流言,便不足为惧了。”
他说话慢条斯理,中间甚至停顿片刻微微喘息,却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这种于病弱中透出的沉稳与谋算,比锋芒毕露更令人心折。
“王爷说的是。”
柳云萱心下稍安,又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关切的说道,“这些事我会安排,王爷还是回房歇着吧,今日劳神了。”
楚砚沉这次没有拒绝,点点头,在柳云萱的虚扶下站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侧首看她,声音很轻,“王妃也不必过于忧心,一切尚有本王。”
他的话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说完,便由闻讯赶来的周伯搀扶着,慢慢走回内室。
柳云萱看着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廊檐,心中的焦躁竟真的平复不少。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看似被风雪侵蚀得嶙峋脆弱,内里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力量。
接下来几日,靖王府忙碌起来。
明面上,“翰墨雅集”文会的筹备如火如荼。
楚砚沉虽大多时间在静养,却亲自拟定了文会的主题,“格物致知与经世致用”,巧妙地将务实学风与儒家经典结合,既不犯忌讳,又能吸引真正有见识的学子。
他还筛选一批前朝大儒的孤本注解,由柳云萱派人精心抄录,作为文会压轴的“彩头”。
这些工作都是他在病榻上完成的,有时精神不济,写几个字便要歇上一歇,可其见解之精辟,连柳云萱这见过现代教育体系的人都暗自惊叹。
暗地里,柳云萱加强对王府护卫的训练,又通过墨池和周伯,将信息网络铺得更广更密。
孙老板那边,按照楚砚沉的指示,依旧稳妥地经营着,对那些窥探的目光,采取了不主动,不拒绝的谨慎应对态度。
这日,文会的前一天,天降秋雨,寒意骤深。
楚砚沉不慎染了风寒,咳嗽加剧,夜里甚至发起低烧。
柳云萱守在床边,亲自喂他吃药,用冷帕子替他敷额,忙活半夜,他的体温才渐渐降下去。
看着睡梦中仍微蹙的眉头和因病而愈发尖削的下颌,柳云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的身体为什么时好时坏,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翌日清晨,楚砚沉虽退了烧,可脸色苍白得吓人,起身时甚至有些摇晃。
柳云萱担忧地劝道,“王爷今日就别去文会了,好生歇着,那边有我盯着。”
楚砚沉却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无妨,服过药了,今日文会,我必须到场。”
他看向柳云萱,眼神清冽,“若我连面都不露,岂非坐实了外界关于我‘病入膏肓’的传言,况且,有些学子需得我亲自见一见。”
他坚持换上那身月白常服,外面罩了厚厚的狐裘,由周伯和两个小厮仔细搀扶着上了马车。
文会设在“翰墨雅集”后院一处清雅的花厅内。
因前期宣传得力,又有利可图,来的学子竟比预想的还多,其中不乏一些在京城小有名气的才俊。
楚砚沉被搀扶着出现在花厅时,原本有些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位久闻其名,却鲜少露面的靖王身上。
只见他面容清癯苍白,身形瘦削,裹在厚重的狐裘里更显单薄,不时以帕掩唇低咳几声,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沉疴难起的病弱之态。
楚砚沉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时,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和那眼神中沉淀的深邃,众人不敢因其病弱而有丝毫轻视。
柳云萱作为主人,一身素雅裙衫,笑容得体,周旋于宾客之间,介绍着今日的流程和彩头,看似从容,可余光始终留意着入口,心弦紧绷。
受邀前来的学子们陆续入座,虽互相寒暄,但眼神中多少带着些审视与好奇。
他们中有真心向学的寒门子弟,也有慕名而来想一探靖王府虚实的清流名士,更有几位,眼神闪烁,姿态微妙,似是别有用心。
比如那位安郡王府的座上宾,江南才子杜衡。
几位心善的学子面露不忍,而像杜衡之流,眼底则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算计,看来传闻不虚,靖王果然病体沉疴,难堪大任。
柳云萱快步上前,虚扶住他另一边手臂,感受到他臂弯传来的微颤和冰凉,心头一紧。
“王爷,您……”
她低语,满是担忧。
楚砚沉微微摇头,借力在主位旁特意设置的铺着厚厚软垫的扶手椅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抬起眼,目光虚浮地扫过全场,勉强扯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诸位,不必拘礼,今日只论学问,不论尊卑,本王有幸与诸位青年才俊共聚一堂,实乃幸事。”
声音微弱,带着气音,需要凝神才能听清。
虚弱无力的开场,让场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甚至带着几分尴尬的怜悯。
文会伊始,按照流程,是自由探讨经义。
起初还算平和,但随着讨论深入,杜衡与左右伙伴交换个眼神,在众人热议之时,突然在座位上站起身,朝着上座的白色身影微微俯身,眼底的算计与轻蔑毫不掩饰。
他的动静也引来周围的目光,一双双眼睛盯着那道傲慢的身影,各怀心思。
花厅瞬间静下来,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