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舍清净地度过了两日后,外务堂终于传来了消息:戒律院首座有空接见他了。
陈烛整理了一下那身窃运楼牌青衫,心里琢磨着这戒律院是个什么路数。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管规矩的地方,估计比外务堂那种迎来送往的部门要严肃得多。跟这种地方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引路的换了个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一路无话,带着陈烛穿过层层殿宇,越往里走,环境越发清幽肃穆。周围的建筑风格也变得简约硬朗,少了些仙气缥缈的装饰,多了些庄重威严的气息。连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似乎都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凛然之意。
最终,他们在一座通体由玄黑色巨石垒成的宏伟大殿前停下。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戒律殿”。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严厉劲儿。殿门前站着两名弟子,身姿笔挺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修为赫然都是筑基后期,放在外面都能当个小门派的长老了。
“陈道友,首座已在殿内等候,请。”引路执事弟子侧身示意,自己却停在了殿外台阶下,显然没有进去的资格。
陈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既不失恭敬,又带着几分属于“窃运楼使者”的从容。他迈步踏上台阶,那两名守殿弟子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他,确认无误后,才微微颔首,厚重的殿门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和冰冷石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殿内部空间极大,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空旷。地面光滑如镜,映照着从高窗透下的天光。两侧矗立着几根巨大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各种代表清规戒律的图案和符文。整个大殿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大殿深处,一座稍高的石台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玄黑色石案。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穿深紫色、绣有银色律条纹路法袍的老者。
这老者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半开半阖,却隐隐有精光流转,不怒自威。他坐在那里,仿佛与整座戒律殿融为一体,气息如同山岳般沉凝厚重。陈烛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感。
这位,想必就是戒律院的首座了。修为深不可测,起码是元婴级别的大佬!
而在石案下方稍侧的位置,还静立着一位年轻的僧人。
这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俊秀非凡,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僧衣,脚下是寻常的罗汉鞋,手里挂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念珠,一颗颗捻动间,悄无声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眸是罕见的浅灰色,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变的寂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孤松,气息却与整个戒律殿的威严格格不入,是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静”,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陈烛心中一动:这应该就是传闻中戒律院那位特殊的弟子,佛子无悲了。果然名不虚传,这气质,绝了。
就在陈烛踏入大殿,目光扫过无悲的瞬间,那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佛子,竟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陈烛身上。
目光接触的刹那,陈烛感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不是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看透灵魂本质的、绝对的“审视”。那目光中没有任何好奇、探究或者其他情绪,就是纯粹的“看”。
然而,这注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得仿佛是错觉。无悲佛子的眼帘便重新垂下,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状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陈烛确信,他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绝对不寻常。
“窃运楼使者陈烛,见过首座。”陈烛压下心中的异样,走到石案前数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他没提佛子,因为不确定对方身份,贸然招呼反而不美。
戒律院首座缓缓睁开双眼,那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电光,落在陈烛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陈小友不必多礼。”首座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自带一股威严,“听闻小友前来,是为我悬空山送还一件重要旧物?”
“正是。”陈烛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应答,“此物乃我楼中前辈偶然所得,确认与贵派渊源颇深,楼主特命在下护送归还,以表我窃运楼与悬空山交好之意。”他刻意强调了“交好”和“归还”,弱化窃运楼通常给人的神秘莫测、利益至上的印象。
首座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哦?不知是何旧物,竟劳动贵楼如此兴师动众?”
陈烛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刻满封印符文的玉盒,双手奉上:“此物牵扯些许旧事,楼主交代,需当面呈交首座或掌门亲启。具体为何,在下职位低微,亦不知详情。”他把皮球踢了回去,同时暗示这东西很重要,而且我们很有诚意,连送货的都只知道皮毛。
首座目光扫过那玉盒,上面的封印确实古老而强大,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小友年纪轻轻,便能代表窃运楼出行,想必有过人之处。前日山门问心镜之事,老夫亦有耳闻,小友所修功法,似乎颇为特殊?”
来了!试探来了!
陈烛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首座明鉴。在下所修功法,确是我楼中一门偏门传承,于神魂一道另辟蹊径,气息与寻常道法迥异,这才与贵派宝镜产生了些许冲突,以致宝镜受损,实在惭愧。楼主已严厉训斥在下学艺不精,并承诺定会赔偿贵派损失。”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功法特殊但并非有意、且宗门通情达理”的位置上,态度诚恳,让人挑不出毛病。
首座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突然,他没有任何征兆地,释放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威压!
这威压并非针对陈烛的肉身,而是直接作用在他的神魂之上!如同清风拂面,却带着千钧重担的意境,想要试探他的根基深浅和神魂强度!
若是寻常筑基修士,在这丝属于元婴大佬的威压面前,哪怕再微弱,也难免会神魂震颤,身形晃动,甚至露出破绽。
陈烛也是心头一紧!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体内那一直沉寂的灰雾,仿佛受到了某种挑衅,竟自行缓缓流转起来!一股冰凉死寂、却又带着某种至高层次意韵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并非对抗,而是如同给陈烛的神魂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隔绝一切的膜。
于是,在那丝元婴威压拂过的瞬间,陈烛的身形只是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如同被微风吹动的柳枝,随即便稳稳站住。他的脸色依旧如常,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只是眼神中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受到冲击后的“惊讶”和“不解”,望向首座。
“首座,您这是……?”
戒律院首座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讶异。他刚才释放的威压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绝非普通筑基修士能如此轻易承受的。此子神魂之凝练,根基之扎实,远非同阶修士可比!看来,窃运楼派他来,并非随意之举。
那一直静立旁观的佛子无悲,捻动念珠的手指,也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刹那。
首座眼中的讶异迅速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但语气却缓和了一丝:“无事,老夫只是好奇小友根基。看来贵楼传承,确有独到之处。玉盒放下吧,此事我已知晓,待查验无误后,自有答复。”
这算是初步认可了陈烛,不再过多为难。
陈烛心中松了口气,暗道这灰雾还真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刻能顶大用。他恭敬地将玉盒放在石案指定的位置,又行了一礼:“多谢首座。那在下便先行告退,在客舍等候消息。”
首座微微颔首,重新闭上了眼睛。
陈烛再次拱手,转身向殿外走去。经过佛子无悲身边时,他感觉到那道浅灰色的目光似乎又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如芒在背。
直到走出戒律殿,重新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和灵气,陈烛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消散了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森严的大殿,又想到那位气息诡异的佛子无悲。
“戒律院……无悲佛子……这悬空山,真是藏龙卧虎啊。”陈烛摸了摸下巴,感觉这次送货之旅,越来越有意思了。
尤其是那个无悲佛子,总让他觉得,不像个普通的佛门弟子。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得想办法多打听打听这位佛子的事情。陈烛心里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