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康熙摆了摆手,身边围了一大群皇孙,连小十五、小十六都没挤进去。
“皇玛法,弘晴愿皇玛法身体康健,岁岁年年有今朝。”
“皇玛法,愿您如松柏之茂,岁岁常青;如南山之寿,日日康宁。”
“皇玛法……”
作为皇孙里头第一个嫡出的皇孙,弘晴领头说起了吉祥话。
弘昱、弘晓、弘晖、弘昂紧随其后,任凭弘皙、弘晋平素如何受重视,这种场合到底是低了一头。
当然,若太子愿意提携,亲自领着人上前又是另一个说法。
明眼人瞧着太子漫不经心抿酒独饮不愿挪步的样就明白,父子关系有所缓和,但也只是缓和而已。
太子和胤禔隔空对饮一杯,始终没正眼看上首的康熙。
“好好好。”康熙对儿子间的互动充耳不闻,对着一群孙子孙女笑的满脸褶子都挤了出来,弘晓这个胆大的凑上前特意摸了一把,笑呵呵夸,“皇玛法笑起来比御花园最好看的菊花都俊,就该多笑笑,日日板着个脸,弟弟们都怕。”
“你个鬼机灵,就你会说!”
康熙故作严厉,一把抓住弘晓,胡茬子扎上了小脸蛋,弘晓半点不怕,依旧没大没小呵呵笑着,“玛法,玛法,再来一次。”
“哈哈哈哈,你啊,比你阿玛小时候还皮。”康熙说着往胤禛、宜修这边瞥了一眼,调侃道:“倒是和你额娘年幼时很像。”
再仔细想想,似乎更像那个敢在乾清宫满地打滚的滚刀肉。
胤禛偷瞄了宜修一眼,回想起当年不分青红皂白的三巴掌,以及高高举起的扫帚,默默饮了一盏茶:
可不是!不愧是亲母女!妥妥的亲祖孙!
宜修伸出纤纤玉手,轻轻一捏,胤禛咬牙切齿竭力维系面上的冷态,还是从牙缝里透着一句低低的痛呼,“哎哟!!”
“美人渐多,我这个发妻和儿女,配不上娇妻幼子,嫌弃上了?”
宜修嘴角噙着凉薄的笑意,眼刀子透着五分凌冽三分威慑,话出口的那一刹那,周遭气氛似乎也一滞。
胤禛用藏在桌案底下的手,连连求饶:不敢不敢,福晋威武,福晋饶命!
宜修婷婷起身,满脸笑意,温柔似水看向胤禛,“爷,咱们也去敬二哥二嫂一杯吧。”
算你识相。
见康熙和弘晓祖孙互动心情正好,弘皙适时上前,温吞又自信的开口请缨,“皇玛法,孙儿弘皙,愿以剑法为您贺岁,祝大清国泰民安,愿皇玛法福寿绵长!”
李佳侧福晋特意为儿子做了一套宝蓝劲装,腰束白玉带,衬得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竹,躬身行礼时,腰间佩剑的剑穗轻扫地面,正是康熙去年赏赐的鲨鱼皮鞘短剑。
康熙抚掌轻笑,指节叩了叩御案:“好!朕倒要瞧瞧,太子教出来的儿子,剑法有没有他当年的影子。”
太子闻言一怔,又缓缓举起酒杯 ,对此充耳不闻,李佳侧福晋私下扯了扯他的袖子,“爷,你就当可怜可怜孩子,这些日子您避着,弘皙在尚书房没少受冷落。”
若不是在宫宴上,李佳侧福晋的泪珠子只怕要淹了整个皇宫。
弘皙苦练剑三月,这回在宫宴献艺,既是荣耀,亦是考验。
能不能在诸多皇孙中脱颖而出,就看这一回了。
这些日子太子沉寂,弘皙这个皇长孙的处境就一落千丈。不同于后宫的子凭母贵,在御前皇孙的地位,基本是子凭父贵。
如果太子和皇上关系好,弘皙在尚书房谁也不敢轻视,一旦太子失势,康熙几乎对弘皙不管不问。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皇阿玛看着便是。”太子终是不忍,随意开口应和了一句,算是捧场。
康熙这才开口,“准!”
太乐署的鼓手轻敲羯鼓,三声鼓点刚落,剑光乍起时,恰有殿外的雪光映进来,剑刃如寒星流转,竟带着几分凌厉之气。
康熙微微挑眉,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眼神渐渐放空,似是在追忆着什么,又透着两分落寞。
太子一口闷了杯中酒,胤禔举杯一敬,豪迈饮尽,二人难得这般默契保持沉默:
自己这代人争斗还没白热化呢,下一代的纷争已然显露端倪、纷争还没结束,下一代又开始了。
宜修抿了口酒,将一切收入眼底,腹诽道:天底下的父子都一个样。
孩子年幼的时候,千好万好,长大以后就面目可憎。
皇家的父子关系就更复杂一些,是君臣,是敌人,大抵只有在离别那一刻最像父子。
可惜了,太子直到彻底被废的那一刻,才真正越过康熙这座父亲的大山。
而和太子处境最相似的,恰恰是死对头胤禔。
康熙对太子从来就寄予厚望,但掌控欲实在是太强了,深厚的父子感情渐渐消亡在悠长的寿命之中。
宜修一直以此为戒,素来鼓励弘晖大胆在胤禛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身为嫡长子,未来的继承者,太柔不好,该有的脾性必须展露出来。
太子胤礽啊,输就输在自幼备受宠爱,习惯了迁就康熙的脾性而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的想法。
真正的父子俩,儿子是绝对不怕触怒父亲的,既要让父亲欣赏,也要让父亲动怒。
看似很矛盾,实则这是身为长子,再被寄予厚望情况下唯一能和上位者父亲相处的正确模式——既爱又恨,却又骄傲。
这也是太子和康熙永远无法正常相处的症结所在。
俩父子,一开始就错了位!
众人喝彩声中,胤禛和宜修朝太子、太子妃举杯,太子特意留下胤禛叙话,“四弟最近闭关静心读书,可有所得?”
“二哥,读书只求心安。倒是二哥近日打理东宫事务,辛苦了。”胤禛不卑不亢,既不攀附,也不疏离。
太子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下,“四弟看我,像不像个笑话?”索额图倒了,康熙还是把太子身边的人换了个遍,如今东宫的侍卫,十个里有八个是康熙调拨的人。
胤禛只低头浅酌:“皇阿玛也是为二哥好,怕有人借着东宫的名义生事。”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闭府小半年,府里的眼线也没少,掌控欲,从来都是帝王最锋利的刀,亲儿子首当其冲。
“为我好?”太子环视一周,除了康熙,皆是臣下,讽刺一笑,凑近胤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委屈与不甘,“他是为了他自己!四弟,我如今最爱看皮影戏,你可知为何?都是牵线傀儡!傀儡而已!”
胤禛心一紧,太子眼里还有对父亲的孺慕,但浑身更多的是刺,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二哥,” 胤禛抬眼,目光澄澈,“皇阿玛是在乎你的,独一份的在乎。”
这话既是劝解,也是提醒,提醒太子别在人前露了太多怨怼,康熙的眼线无处不在。
“罢了,和你说这些作甚。”太子哪能不明白四弟的意思,也知道康熙近日来种种举动,不过是想要揭过索额图之死,让父子俩恢复以往的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