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北努力咽下喉咙的不适，点了点头，尽管余扬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周围环境上，试图用这种方式分散内心的恐惧。
沿途，战争的创伤触目惊心。
被整个掀翻的装甲车残骸锈蚀斑斑，半埋于沙土中；巨大的弹坑如同大地的伤疤，坑底积攒着浑浊的雨水，映照着昏黄的天空；破碎的混凝土块上，偶尔还能看到早已褪色的旧世界广告图案，或是一两句模糊的标语，无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死寂。
越靠近北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越发浓重。空气中除了固有的尘土味道，渐渐混杂了一种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怪异气味，像是劣质消毒水、腐烂有机物和某种化学药剂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隐约地，风开始送来一些模糊的、被撕碎的声音。
似乎是哭喊、哀求，还有冰冷的呵斥与大型交通工具特有的嗡鸣。
白小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胃部开始痉挛。
他看了一眼余扬的背影，那人依旧保持着那种麻木前行的姿态，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但白小北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正在变得愈发冰冷和紧绷。
他们绕过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巨力揉搓过的合金废墟，眼前豁然开朗，同时也变得更加恐怖。
北区那简陋的、由沙袋、废旧车辆和粗糙金属板拼凑起来的防御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墙头上，清扫者那猩红色的、代表着“净化”与“进化”的扭曲标志旗帜，在污浊的风中有气无力地飘动着。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头盔的士兵像幽灵一样在墙头巡逻。
而城墙之下，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黑压压的人群，至少有三四百人，被荷枪实弹的清扫者士兵粗暴地驱赶着，围拢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挤在一起，如同待宰的羔羊，脸上写满了惊恐、绝望和麻木。哭泣声、哀求和孩童受惊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却被士兵们冰冷的呵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用来威慑的能量鞭挞空气的爆响声无情地压下去。
更让人心惊的是场地边缘的情景。几名穿着密封白色防护服、戴着狰狞兽形防毒面具的技术人员，正操作着几个闪烁着指示灯、连接着粗大管线的金属罐和喷雾装置。
旁边，一个用高强度合金和特制透明材料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围拢，如同古罗马的角斗场，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围拢的内壁上布满了暗红色、已经发黑的血污和难以名状的喷溅物，底部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未清理干净的、疑似骨渣和碎肉的残留物。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稍远处，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手指不时指向人群，又指向那个死亡的围拢，彼此交谈着，仿佛在讨论如何处理一批不合格的原材料。
白小北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虽然早已从情报中知晓清扫者的计划，但当这血淋淋的、反人类的残酷场景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时，那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冲击力几乎将他击垮。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弥漫开的血腥味才让他勉强维持住清醒，没有当场吐出来或失声惊叫。
他能感觉到，身边余扬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攥着绳索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几乎要冲破一切伪装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震怒与杀意。
就在这一刻，城墙上方传来了厉声呵斥，打破了两人之间几乎凝固的气氛。
“下面的！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滚出来！再不动就开枪了！”高音喇叭放大的声音带着刺耳的杂音，充满了警惕和不耐烦。
几名巡逻兵显然发现了他们藏身之处的不对劲，数支黑洞洞的能量枪口瞬间调整方向，死死锁定了他们所在的那片断墙残垣。充能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声，即使在风中也清晰可辨，那是死亡临近的序曲。
余扬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沙尘和浓重的血腥味。他最后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瞥了白小北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警告，有决绝，更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痛楚。
然后，他猛地将白小北粗暴地从掩体后拽了出来，拖着他，步履变得更加蹒跚沉重，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目标明确的偏执，向着防御墙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方向挪去。
他彻底进入了角色，变回了那个被本能和脑中断续指令驱使的、状态极不稳定的“影刃”。
“回…归…”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可怕，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眼神空洞地望向墙头那些模糊的人影，“影刃…回归…带回…目标…”
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不断“挣扎”咒骂的白小北，仿佛那是他存在的唯一证明，是支撑他这具行尸走肉返回的唯一执念。
墙头上的士兵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
影刃的名号在清扫者内部代表着顶级战力、绝对服从与冰冷的效率，但也代表着神秘与不可控的危险。
一个失踪许久的最高级杀戮兵器，突然以如此狼狈不堪、状态诡异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前哨基地，还带着那份被列为最高优先级的、代号“希望之源”的活体“战利品”，这情景太过诡异，超出了他们的处理权限。
“你说你是谁？站在原地别动！”士兵的声音带着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枪口握得更紧了。
“回归…”余扬似乎对问话毫无反应，只是固执地重复着那个词，机械地向前拖行，离大门越来越近。白小北则趁机爆发出更激烈、更真实的“表演”。
“呸！你们这群屠夫！刽子手！放开我！余扬，你醒醒！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要对那些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