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小北的声音依旧嘶哑,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近乎偏执的确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很荒谬,很不可思议。像疯话。”
他微微歪了歪头,肿胀的眼睛似乎试图穿透墙壁,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但是有钱,我觉得……他还在。余扬他,没有死。”他按着胸口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没了。不可能。他是谁啊?他是余扬啊……”
白小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打不死的小强,不是吗?”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比哭更让人难受。
太佑谦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基地里前段时间因为‘国家兵器计划’的泄漏,曾流传过关于余扬早期经历的只言片语。冰冷的手术台,非人的强化实验,被视作“国家兵器”培养的残酷过往。那时白小北每每听到,眼神里总是盛满无法言说的心疼和悲伤。
“以前……每次想到他经历过那些,变成所谓的‘兵器’,我就觉得这里,”白小北的手掌在胸口的位置用力按了按,仿佛要把某种情绪按回去,“疼得要命,喘不过气。可现在……我只剩下庆幸了。”
他抬起头,肿胀的眼缝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的希冀,“我庆幸他那么强!庆幸他拥有那些……超出常人的东西!打不死的小强?不,他比小强厉害一百倍!一千倍!他的生命力,他的自愈能力……那是怪物级别的!有钱,你想想,爆炸?塌方?那些东西……能彻底杀死他吗?能吗?”
他急促地喘息着,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病态的潮红。
“他只是……只是暂时不能回家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很轻,带着一种孩子般脆弱的固执,“他一定被困在某个地方了,受了很重的伤,在等着……等着我们去找到他,带他回来。”
太佑谦看着他,听着他这番在旁人听来绝对是精神崩溃后的呓语,心口那阵被利爪攥紧的剧痛猛地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是愤怒,而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和酸楚。白小北这副样子,哪里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分明是被巨大的悲痛和绝望逼到了悬崖边,硬生生给自己造出了一个幻梦,一个支撑着他不至于立刻粉身碎骨的幻梦,那眼神里燃烧的火焰,是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光,哪怕那光虚幻得如同泡影。
反驳的话在太佑谦喉咙里滚了又滚。
理智告诉他,白小北疯了,被彻底击垮了。可看着那双燃烧着疯狂希冀的眼睛,看着那副摇摇欲坠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身躯,所有的理智都化作了不忍。他不能戳破这个肥皂泡,至少现在不能。如果这是白小北从崩溃中回来的支撑……那就让他先抱着吧。
太佑谦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无奈和纵容。他伸出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按在白小北单薄的肩膀上。
“好,”太佑谦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顺着白小北的话往下说,“你说得对,余扬那小子,命硬得很。基地里谁不知道?多少次险死还生,阎王爷都不敢收他。”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轻松的调侃,尽管心头的沉重丝毫未减,“说不定啊,这会儿他正躲在哪块石头缝底下骂娘,嫌我们找得太慢呢。”
他感觉到手掌下紧绷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点点。太佑谦立刻抓住这微弱的信号,拿起那碗凉透的粥:“所以啊,你得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他!不然就算他现在躺你面前,你有力气把他背回来吗?”
他重新舀起一勺粥,递到白小北嘴边,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来,多少吃一点。为了找到他,你也得活得像个人样,对不对?”
白小北的目光落在勺子上,那粘稠的、凉了的糊状物。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顺从,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太佑谦心头那块巨石,终于稍稍松动了一点点。他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送进白小北嘴里,看着他机械地、艰难地吞咽下去。每一口都咽得那么慢,那么费力,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沉重的砂石。
一碗粥,吃了小半个小时。当最后一点米糊消失在白小北口中,太佑谦刚把碗放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白小北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床。
“去哪?”太佑谦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瘦得硌人的肩膀。
“‘方舟’。”白小北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急切的意味,眼神里的执拗重新点燃,“去看看周盛他们……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看看能不能……抽血。”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余扬还活着,他需要自己!需要自己的血!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啊!
“胡闹!”太佑谦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上用力,不容分说地将白小北按回床上。那点重量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你现在这样子,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给我躺下,睡觉,养精神”,他扯过被子,几乎是强硬地把白小北裹了起来,“明天,明天一早,天一亮,我陪你去,我保证!”
白小北被按倒在枕头上,身体因为虚弱而无法挣脱。他急促地喘息着,那双肿得只剩下细缝的眼睛死死盯着太佑谦,里面有不甘,有焦急,最终,在太佑谦毫不退让的强硬目光下,那点微弱的火焰慢慢熄灭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他闭上眼,不再挣扎,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太佑谦守在床边,看着白小北紧闭双眼、眉头却依旧紧锁的样子,心知他根本没睡着。这一夜,对两人而言,都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