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扬拿起一枚,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看了看,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淡、却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手指点了点自己后颈靠近脊柱的位置,那里,一个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陈旧疤痕隐约可见。
“费心了。不过,这玩意儿,”他晃了晃手中的“蜂鸟VII”,“大概也就给我们当个备份。真到了连‘它’都失效的时候…”
他再次点了点自己后颈那个旧疤,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漠然,“再多定位器,也找不回尸骨了。”
那是他作为“兵器”被植入的、更深层、更隐秘的追踪装置,与生命体征相连,除非彻底毁灭,否则永不停止。
郑一闻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地将箱子里的定位器分发下去。
队员们沉默地接过,没有人说话,气氛再次变得凝重。余扬那句平淡的话语,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
很快,武器装载完毕。
众人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锋利的战术刀划过皮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枪栓拉动,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沉重的弹药箱被搬上机舱,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个声音都敲打着送行者的心弦。
余扬最后看了一眼白小北,白小北用力地朝他挥手,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钢铁飞鸟前显得那么单薄。余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猛地转身,不再回头。
“九队!登机!”
命令简洁有力。
六十道身影,如同六十支离弦的利箭,顶着狂暴的旋翼气流,沉默而迅捷地依次跃入“蝙蝠”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舱门。
沉重的舱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声中,缓缓合拢,将外面探照灯刺眼的光芒、亲人爱人牵挂的目光、以及整个北城“方舟”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机舱内灯光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冷光。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透过厚重的舱壁传来,带着整个机体都在微微震颤。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枪油、皮革以及汗水的混合气味,沉闷而压抑。
余扬坐在靠舷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带。
窗外,北城巨大的穹顶在视野中迅速下沉、缩小,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下方如同星河般的稀疏灯火所取代。他闭上眼睛,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贴身存放的那块冰冷沉重的黑色令牌,太瑞贤那沉重如山的嘱托和“零号”的阴影,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后颈那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小疤痕,又轻轻按了按刚刚植入“蜂鸟VII”的锁骨下方位置。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沙堡…无人区…归零者…还有那深埋地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秘密…
风暴的中心,他们来了。
——
沙漠。
死寂的沙漠。
风是这里唯一活着的暴君,卷起亿万颗滚烫的沙砾,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向大地,刺向敢于闯入这片炼狱的一切活物。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肺腑深处,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湿润的渴望。天穹是褪色的铁锈,无边无际地扣下来,沉重得令人窒息。视野所及,只有连绵起伏、凝固成灰黄巨浪的沙丘,单调、荒凉,吞噬着所有声音和希望。
一支渺小、沉默的队伍,正艰难地跋涉在这片凝固的死海之中。
六十人,六十个全副武装、本该是北城最锋利爪牙的精锐,此刻却像被投入熔炉的蚂蚁。
沉重的战术背心压着肩膀,每一次抬腿,军靴都深深陷进流沙,再拔出来时,带起的沙粒又沉重几分。汗水刚从毛孔里渗出,瞬间就被贪婪的酷热蒸发殆尽,只在迷彩布料上留下地图般的白色盐渍。一张张被风沙打磨得粗糙的脸上,只剩下疲惫刻下的深深沟壑,还有眼底深处那抹被高温和未知恐惧熬煮出来的、挥之不去的警惕。死寂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装备摩擦的细碎声响,在这片广袤的坟场里,微弱得如同垂死的叹息。
在进入“沙堡”负责区域的瞬间,“蝙蝠”装载直升机突然失灵,几乎是在瞬间,饶是郑一闻也无法迅速夺回“蝙蝠”的控制权。
余扬走在队伍最前方。作为九队的灵魂,作为北城倾力打造的“国家兵器”,他宽阔的肩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硬生生刺破这令人绝望的沙幕。
他左手紧握着战术平板,屏幕上一片雪花,右上角猩红的“信号丢失”标识固执地闪烁着,如同沙堡地区无声的嘲弄。右手则稳定地按在腰侧那把改装过的大口径手枪冰冷的握把上,指尖感受着金属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凉意。他不需要回头,仅凭身后那几十道沉重而坚定的呼吸,就能清晰地感知到整个九队的存在,他们是他的手足,他的意志在这片绝地的延伸。
风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持续的低吼,而是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同无数条毒蛇在沙砾下快速穿行。
“停!”余扬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沉重的空气,斩断了所有杂音。
他猛地抬起右臂,握拳,整个队伍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瞬间钉在原地。六十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刷地扫向前方那片被风搅动的沙丘。
嘶嘶声陡然放大,密集得令人牙酸。前方十几米外,一座巨大沙丘的迎风面,黄沙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起来!
不是风,是活物!
大团大团的沙粒被拱起、滑落,有什么东西正以惊人的速度破沙而出!
“准备接敌!自由开火!”余扬的吼声炸响,与此同时,他腰间的枪已然在手,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那片沸腾的沙海。
晚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十几道土黄色的影子如同从地狱喷射而出的毒液,猛地从沙丘中激射而出!它们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腥风,直扑队伍最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