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竹林深处,那层隐匿阵法光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周遭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内部几人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此地的异常。
洛灿驾驭着金戈剑,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金芒,悄无声息地穿过阵法光幕,落在地上。他刻意让气息显得有些紊乱,脸色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快步走到盘坐于地的裘百骸面前数丈外,停下脚步,垂首躬身。
“前辈,晚辈已探得消息归来。”
裘百骸缓缓睁开那双跳动着鬼火般幽光的眸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洛灿身上,似乎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他没有立刻发问,金丹修士的无形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让一旁的王远齐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几乎停滞。阿羽也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将小脸埋得更深。
沉默持续了数息,这短暂的寂静却仿佛被拉得极长,压抑得令人窒息。
“说。”终于,裘百骸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洛灿深吸一口气,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情报”清晰道出,语速平稳,不敢有丝毫迟疑或错漏。
“回禀前辈,关于坊市坐镇修士,据晚辈打探,明面上由九位玉华门筑基期执事主持日常事务,另有依附于坊市的各个家族、商会派驻的筑基修士,常驻者合计约百人。金丹修士…目前仅有顾千山长老一人坐镇坊市。”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继续道,“至于宗门动向,玉华门已决意在一个月后,派遣由内门弟子精锐以及征召的附属势力修士组成大批清剿小队,全面扫荡玉华群山及其周边八十万里范围内的所有……邪教据点,旨在犁庭扫穴,彻底肃清隐患。”
说到邪教二字时,洛灿感觉到裘百骸周身的气息似乎阴冷了一分,但他强自镇定,说出了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条。
“还有月前的金丹大战……晚辈多方探听得知,那名…与楚长老交手的前辈,似已被顾长老与楚长老联手…擒下,押回宗门受审了。”
说完这三条,洛灿便垂手而立,不再多言,心神却紧绷到了极致,仔细感知着裘百骸的任何一丝反应。他能感觉到自己袖中,银璃也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沉睡,实则蓄势待发。
裘百骸听完,脸上那层笼罩的血煞之气微微波动了一下,看不出具体表情,唯有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从喉咙里发出。
“哼,擒下了?楚惊鸿…顾千山…”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尤其是楚惊鸿三字,带着一股几乎化为实质的刻骨恨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洛灿彻底笼罩。洛灿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扫过自己的神魂、经脉,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顾千山传授的说辞半真半假,加之洛灿心志坚韧,并未流露出明显破绽。
片刻后,裘百骸眼中的血光略微收敛,似乎确认了洛灿并未说谎。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看来玉华门对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弟子,倒是疏于防范,竟让你打探到这些…也罢,算你还有些用处,没让本座失望。”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凌空一点。
“呃!”
洛灿猛地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几乎跪倒在地。
丹田处,那蚀心锁魂印骤然收紧,阴冷歹毒的力量如同无数细针,疯狂穿刺着他的丹田壁障和依附其上的本源灵力,带来一阵阵撕裂魂魄般的剧痛!
洛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身下的腐叶上。
他能感受到,不远处的阿羽投来的害怕和担忧目光。
痛苦持续了约莫半炷香,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洛灿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几乎虚脱。
裘百骸冷漠地看着他这副惨状,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沙哑道,“记住这种感觉。你的命,不属于你。若敢有丝毫异心,下次便是神魂俱灭,求死不能。”
“晚辈…不敢。”洛灿声音嘶哑,低着头,掩去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杀意。他默默退到一旁,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看似在调息恢复,实则在疯狂运转功法平复翻腾的气血。
裘百骸不再理会洛灿,重新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再次变得晦涩深沉。
裘百骸心中冷笑,对于洛灿带回的消息,虽然不尽为真但也大致不差,玉华门的注意力已被大范围的战事和内部清剿计划所吸引,坊市守备正处于外紧内松的状态。
至于洛灿和阿羽?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即便自己重伤之躯还能让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掀翻不成?他也不相信玉华门会为了一个普通的炼气弟子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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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高达百丈的望云杉树冠深处,气息与整棵古树几乎融为一体的顾千山,远远观察着墨云竹林阵法内的动静。他眉头微蹙,传音给身旁一位身形魁梧,面色赤红须发皆张的中年大汉。
“欧师兄,情况似乎…过于顺利了。那裘百骸,未免也太好糊弄了些。”
这大汉正是器殿首座欧冶金,他闻言,铜铃般的眼睛一瞪,传音回道,“顾师弟,你就是心思太重!一个苟延残喘的金丹中期,能有多少警惕?他傲慢惯了,岂会真把洛灿一个炼气小修放在眼里?拿到他想要的消息,自然就放松了。”
顾千山微微摇头,眼神依旧凝重,“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裘百骸并非蠢货,他冒险来此,绝不会只为了这点消息。他必然另有图谋,只是我们尚未察觉。
师兄,稍后动手,务必按照计划,你封锁外围,防止其同党接应,我来主攻。切记,救人第一,若事不可为,优先确保洛灿和那小女孩的安全。”
“晓得了晓得了!”欧冶金有些不耐地摆摆手,但眼神也认真了几分,“你放心,我明白轻重。”
“哎,楚师兄被紧急调往云渺境协防,短时间内无法回援。”顾千山叹了口气,“此次,只能靠你我二人了。”
欧冶金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周身气息更加内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沉默中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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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竹林内,篝火未燃,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而诡异的光影。压抑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洛灿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惊神符冰凉的边缘,他知道,第一阶段看似平静的度过,实则暗流已汹涌至极致,下一秒,或许就是石破天惊。
夜色愈发深沉。洛灿靠着岩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音。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格外难熬。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因为恐惧和寒冷微微发抖的阿羽,袖中的银璃传递来一丝丝的温热。
他默默吸了一口气,带着竹叶清冷和泥土腥气的空气,定了定神将所有的恐惧、愤怒与不安,都强行压入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