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张巨口,吞噬诗魂作祭坛。
血稿裹残树,掷入深渊沸潭干。
灰烬砌∑符,冷光灼穿归墟眼。
石嵌星图裂,万古悲鸣凝公式:
「归航坐标 = (∑ · 骨刻杜诗) dt」
银烙凿断腿,星河焊入琉璃骨。
潼关魔树熄,残肢血字烧黎明——
诗在骨中烧,烬里坐标烫归途?
死寂。
只有幽蓝的“乾坤含疮痍”五个大字,在冰冷的井壁上无声燃烧,像五道烙在时空肌理上的绝望伤口,渗出的蓝光流淌在滑腻的青苔和污浊的泥水上,将我们两张枯槁的脸映得如同幽冥鬼魅。粘稠的蓝色液体,正从“痍”字最后一笔的末端,迟缓地、一滴滴砸落在脚下的泥淖里,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
每一次滴落,都像重锤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断裂的微型青铜神树残骸,化作冰冷细碎的金属渣,正从我的断腿处簌簌落下,掉进浑浊的泥水,发出细微的嗤响,仿佛毒蛇最后的嘶鸣。右腿断口处,琉璃化的骨骼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裂痕狰狞,残留着被强行撕裂的剧痛。覆盖在伤口表面的青铜液态金属外壳已经彻底崩碎,只留下边缘参差不齐的、凝固的金属茬口,像怪物的獠牙。
旁边,杜甫那条被青铜根系疯狂灌注过的右臂,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朽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光泽的深青黑色。它软软地垂落在泥水里,皮肤下曾经疯狂搏动的“根须”暂时蛰伏了,留下的是被撑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底下纵横交错的、粗壮而僵硬的青铜脉络轮廓。每一次他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这条已经半金属化的手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胸骨深处,那些刀刻斧凿般凸起的冰冷文字——《北征》的每一个笔画——依旧在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片燎原的刺痛,提醒着我这具躯壳里被强行塞入的恐怖真相。祖父临终塞入我手中的三星堆饕餮玉璋,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和“归墟”二字如同毒蛇盘踞在脑海。
我们是什么?
守约者?还是被归墟圈养、注定成为祭品的看门狗?
“嗬……”旁边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如同破旧风箱濒临崩溃的嘶鸣。
是杜甫。
他艰难地动了动完好的左手,那只手沾满了冰冷的淤泥和暗红的血污,正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地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的头微微抬起,灰败的脸上,那双因剧痛而暴突、几乎脱离眼眶的眼球,正死死地、失焦地盯着井壁上那五个幽蓝的大字——乾坤含疮痍。
浑浊的瞳孔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茫然。那是对自身命运沦为怪物的绝望,更是对整个乾坤颠倒、疮痍满目乱世的终极控诉。这五个字,是他一生颠沛流离、呕心沥血的写照,如今却以一种如此冰冷、如此邪恶的方式,被归墟的污血书写在这口绝境的枯井之中,像一个巨大的、恶毒的嘲讽。
他的目光,在那幽蓝的光芒中凝固了。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蓝光冻结。只有他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还囚禁着一个未曾完全熄灭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次心跳,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只深陷在泥沼中的左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迟钝,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死中呻吟。污泥混着暗红的血渍,从手指上滑落。
他没有看自己的断臂,没有看那如同毒疮般嵌在井壁上的幽蓝血字,甚至没有看我。
他那双失焦的、布满血丝的眼,越过冰冷的井壁,越过幽深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落在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沉重无比的地方——那是他一生追寻、一生书写、一生为之痛断肝肠的大唐山河。
那只抬起的手,颤抖着,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衣袍,在连番的亡命奔逃和残酷搏杀中,早已褴褛不堪,如同挂在枯枝上的破布。左侧衣襟,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片早已干涸凝固的深褐色血渍,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那里,是他撕下衣襟,蘸着自己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在颠簸的马背上,在叛军呼啸的箭雨中,为我挡下致命一击后,强忍着非人的痛苦,续写《洗兵马》残句的地方——“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那被箭镞洞穿的残稿,那饱蘸热血的续写,是他用生命和信念书写的绝唱!
现在,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摸索到了那片染血的衣襟。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井底骤然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魂魄的决绝!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地将那片染血的衣襟,撕了下来!
布片不大,边缘参差,上面凝固的深褐色血块中,依稀可见墨迹与血字交融的笔触——那是“挽天河”的“河”字最后一捺,与“净洗”二字模糊的轮廓。暗沉的血色,是昨夜激战的烙印;凝固的墨痕,是诗人泣血的祈愿。
他捏着这片小小的、浸透了他血与魂的碎布,动作竟奇异地不再颤抖。那枯槁的手指,甚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稳定感。
他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条死寂的、青黑色的右臂上。更确切地说,落在了那被强行掰断的微型青铜神树残骸处——就在手肘上方寸许,断裂的青铜树干残端如同被斩首的毒蛇,断口处并非光滑,而是凝固着粘稠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血肉”。
杜甫的左手,捏着那片染血的衣襟碎布,极其缓慢地、如同进行某种古老而残酷的仪式,覆盖在了那截断裂的青铜神树残端之上。
暗红的血布,裹住了冰冷的青铜断茬。
就在血布与青铜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涟漪,以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荡漾开来!
那不是温暖的光,也不是狂暴的力。它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共鸣,一种源自归墟本身的、被强行引动的波动!裹在血布下的青铜断口,猛地亮起一瞬幽暗的、令人心悸的蓝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那浸透诗魂与热血的布片强行压制。
杜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覆盖在断口上的左手明显震动了一下,指关节因为骤然加大的压力而变得更加惨白。但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血布死死地、一层又一层,缠绕在青铜断茬上,如同包扎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缠绕完毕,那截断臂的末端,如同被强行打入了一个暗红色的、散发着不祥诗意的楔子。
完成这一切,杜甫缓缓抬起头,那张被幽蓝光芒映得如同鬼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枯寂。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猛地爆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决绝、仿佛凝聚了他残存生命的所有重量!他死死地盯住枯井中央——那里,幽深的潭水正倒映着井壁上那五个燃烧的幽蓝大字,水面平静无波,如同归墟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崴……”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蕴含着一种山岳将崩的沉重力量,“诗者……”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叶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压出来,化作最后的力量:
“噬也!”
“噬”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枯井!那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看透宿命后,以自身为祭的最终宣战!
话音未落,他那只缠裹着血布的左手,已如同投掷标枪的远古勇士,凝聚了毕生的意志与残余的生命之火,猛地向前一挥!
那被血布缠绕的青铜断臂残骸,化作一道裹挟着暗红与青黑光芒的绝望流星,脱离了他的身体,撕裂粘稠的空气,朝着枯井中央那幽深死寂的水潭,决绝地坠去!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响起。
一圈微弱的涟漪荡开,随即迅速平息。
一秒。
两秒。
死寂重新笼罩。
就在我以为这绝望的献祭也如同石沉大海般徒劳时——
咕噜…咕噜噜……
一连串细密的气泡,突兀地从潭水深处冒了上来,迅速变得密集、汹涌!
整个水潭表面,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翻腾起来!不是正常的沸腾,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如同无数墨汁被强行搅动的翻滚!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烈焦糊味和古老尘埃气息的白雾,如同苏醒的巨兽,猛地从翻滚的潭水中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井底!
嗤——!!!
刺耳的汽化声如同万鬼齐哭!白雾滚烫,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灼烧着皮肤,刺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硫磺与纸张焚烧的混合气息!
潭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降!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在下方贪婪地吮吸!
仅仅几个呼吸,那原本幽深不知几许的潭水,竟彻底干涸见底!只留下湿滑的、冒着丝丝残余热气的黑色潭底淤泥。
而暴露在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祭坛!
一座由无数灰烬堆积、塑造而成的巨大祭坛,赫然矗立在干涸的潭底中央!
那些灰烬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黑色,有些还保留着纸张燃烧后蜷曲的脆弱形态,有些则彻底化为细腻的尘埃。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塑造成一个巨大、冰冷、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
∑!
巨大的∑形祭坛,每一个转折都如同冰冷的刀锋,每一个弧度都带着精确到冷酷的数学之美。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出一种跨越维度的、非人的死寂与威压,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这口枯井的底部,等待着被唤醒。
祭坛的表面并非光滑。无数未曾燃尽的纸片残骸,如同镶嵌在灰烬王座上的破碎墓碑,密密麻麻地嵌在∑符号的灰烬框架之中。焦黑的边角卷曲着,依稀可见零星的墨点,断断续续的笔画,甚至半句残缺的诗行。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被吞噬、被焚毁、被遗忘的文字与思想。
祭坛最核心的位置,在∑符号那巨大弯曲顶点的正下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极其规整的圆形凹陷。凹陷的形状、大小,与我胸前那块冰冷沉重的诗魂石,分毫不差!凹陷的底部,光滑如镜,倒映着井壁上幽蓝的“疮痍”二字,如同深渊之眼。
一切不言而喻。
那便是归墟的祭坛!而那凹陷,正是为诗魂石准备的终极容器!杜甫献祭的断臂与血稿,如同投入熔炉的最后薪柴,点燃了这吞噬诗魂的火焰,蒸干了潭水,让这埋葬文明的祭坛重见天日!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退路可选。
胸骨内侧,《北征》冰冷的文字灼烧感骤然加剧,仿佛受到下方祭坛的强烈召唤,几乎要将我的胸腔从内部点燃!右腿断口处琉璃骨的裂痕深处,那被压制的、源自三星堆的冰冷共鸣再次嗡鸣起来,带着毁灭性的前兆。
系统的声音,那扭曲的、带着金属撕裂噪音的提示音,如同等待已久的审判,冰冷地在意识最深处炸开,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神经的末梢:
“检测到……熵减核心载体……”
“检测到……终极容器……”
“文明……熵值……临界……”
“请求……执行……最终……锚定协议……”
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机械指令,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仿佛被注入冰冷的液态金属,沉重、凝滞,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迈向终结的推动力。
动!
身体在本能地、僵硬地、被那股力量推动着向前。每一步踏在湿滑的淤泥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如同走向绞刑架的脚印。胸腔内,那些冰冷的文字在灼烧;右腿断口,琉璃骨在嗡鸣震颤,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短短几步距离,如同跨越生死的鸿沟。
终于,我站到了那巨大、冰冷、由无数诗稿灰烬构筑的∑形祭坛前。那股非人的威压和古老尘埃混合焦糊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祭坛中心,那拳头大小的凹陷如同深渊之眼,静静地注视着我。
颤抖的手,伸向脖颈。缠绕诗魂石的皮绳早已不知去向,冰冷的石头就贴在心口,隔着薄薄的、破烂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不规则的棱角和内里蕴藏的、即将释放的恐怖力量。
握住。
冰冷的触感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来自宇宙尽头的寒冰核心。它的表面,那些属于三星堆的神秘饕餮纹路正在无声地蠕动、流转,散发出幽幽的、贪婪的微光。
抬起。
手臂仿佛灌满了冰冷的冰块。诗魂石悬停在祭坛凹陷的上方。凹陷光滑的底部,清晰地倒映着它狰狞的轮廓,也倒映着我此刻苍白、枯槁、写满绝望与决绝的脸。
胸骨内侧的灼痛达到了顶点!右腿断口的嗡鸣变成了刺耳的尖啸!祭坛本身也仿佛活了过来,灰烬构成的∑符号散发出无声的、吞噬一切的渴望!
就是此刻!
没有怒吼,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坠入深渊般的平静。
手,松开。
诗魂石,这块贯穿了我荒谬命运的冰冷核心,这块吞噬了杜甫诗魂能量的诡异造物,这块连接着归墟与“守约”诅咒的钥匙,直直地坠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
能清晰地看到它下落的轨迹,看到它表面饕餮纹路的幽光在加速流转,看到它精准地对准了祭坛中心那个为它量身定做的、光滑冰冷的凹陷。
铮!
一声极其清脆、冰冷、如同两块最完美的冰晶相互叩击的声响,在死寂的井底骤然响起!
诗魂石,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祭坛的核心!
完美的融合!
就在嵌合完成的刹那——
轰!!!
整个枯井,不,是整个被归墟污染的大地,仿佛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来自时空根基的痉挛!
∑形祭坛上,所有镶嵌的纸片残骸,所有构成它躯体的深浅灰烬,在同一瞬间,同时亮起!不是温暖的光芒,而是亿万点冰冷、幽蓝、如同鬼火般跳跃的细小光点!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瞬间将巨大的∑符号点亮成一片幽蓝的星河!
这亿万幽蓝光点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唤醒的冰冷虫群,从祭坛的每一个角落,沿着灰烬的纹路,疯狂地向着核心——那块嵌入的诗魂石——奔涌而去!汇聚!注入!
嗡——!!!
诗魂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幽蓝强光!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破了井底粘稠的白雾和深沉的黑暗!它表面饕餮饕餮的纹路在光芒中疯狂扭动、变形,最终彻底融化在那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幽蓝之中!
整个祭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幽蓝光线构成的、冰冷燃烧的∑符号!光线不再是点,而是彻底流动起来,如同亿万条幽蓝的数据流,以诗魂石为核心,在巨大的∑符号框架内疯狂奔腾、交汇、重组!
井壁上,那五个燃烧的幽蓝大字——“乾坤含疮痍”——仿佛受到了核心的终极召唤,瞬间脱离了冰冷的石壁!它们化作五道更加凝练、更加刺目的幽蓝光流,如同归巢的毒龙,猛地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了祭坛核心那沸腾的幽蓝光海之中!
所有的光,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毁灭与挣扎,所有的诗与血,都在这一刻,向着那一点疯狂坍缩!
祭坛核心处,幽蓝的光芒被压缩到了极致,变成了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却仿佛蕴藏着整个坍塌宇宙的恐怖光球!光球的表面,无数无法理解的符号、公式、几何图形如同暴风雪般疯狂闪烁、旋转、生灭!
最终,所有的异象,所有的光流,所有的数据风暴,都向内猛地一收!
坍缩的中心,那颗幽蓝的光球表面,所有的混乱瞬间平息,凝固成一行冰冷、清晰、散发着绝对理性光辉的文字。那文字并非镌刻,而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每一个笔画都如同宇宙法则的具现,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烙印在灵魂深处:
归航坐标 = ( ∑ · 骨刻杜诗 ) dt
公式!
一个冰冷的、精确的、宣告着终局或可能的救赎的数学公式!
它悬浮在那里,如同宇宙的墓碑,又像新生的门扉。
公式的核心,那个代表着总和与终极的∑符号,突然脱离了公式本身!
它像一颗被点亮的冰冷星辰,从幽蓝的光球中冉冉升起,悬浮在半空,散发出纯粹的、非人的银白色光辉,与下方祭坛残留的幽蓝形成冷酷的对比。
∑符号流转着,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锁定了我的位置。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它猛地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流光,如同宇宙中最快的审判之箭,撕裂了残留的灼热白雾,狠狠地撞向我的身体——撞向我右腿那狰狞的琉璃骨断口!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灵魂层面被强行打上烙印的撕裂感!
银白的∑符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冰冷的液态金属,狠狠地“嵌”进了琉璃骨断口处最深的裂痕之中!
嗤——!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气味。银白的光芒与琉璃骨本身的微光、与残存的青铜污渍疯狂地纠缠、对抗、最终……融合!
右腿断口处,那狰狞的琉璃骨裂痕中,此刻被一枚冰冷的、银白色的∑符号强行“焊接”填充!符号的边缘与琉璃骨完美地熔接在一起,如同天生一体。银白的光芒在符号上流转片刻,然后迅速内敛、沉淀,只留下一个清晰的、仿佛由星辰尘埃铸就的∑烙印,覆盖在原本最深的伤口上。
就在烙印完成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毫无波动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我意识的至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漠然:
“文明熵值 -30%……星图锚点修复完毕……”
声音消失。
祭坛核心处那幽蓝的光球、那悬浮的公式,如同耗尽所有能量的萤火虫,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巨大的∑形灰烬祭坛上,那亿万幽蓝的光点瞬间黯淡、消失。构成祭坛的灰烬仿佛失去了所有神秘的力量支撑,开始无声地坍塌、崩解,化为最普通的、带着焦糊味的尘埃,簌簌落下,覆盖在潭底湿冷的淤泥上,如同盖上了一层黑色的裹尸布。
井壁上,那五个大字脱离后留下的空白石壁,只剩下被幽蓝光芒灼烧过的淡淡焦痕。
充斥井底的滚烫白雾迅速消散、冷却,只留下淡淡的硫磺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和空无。
结束了?
我僵立在原地,右腿断口处那新生的∑烙印传来阵阵冰冷、沉实的触感,如同镶嵌了一块来自宇宙深处的寒铁。胸骨内侧的灼痛感奇迹般地消失了,那些冰冷的文字似乎也随着公式的完成而沉寂下去。
我猛地转头,看向杜甫。
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靠着湿滑的井壁。那条断臂的伤口处,被血布包裹的青铜断茬依旧存在,但上面那种疯狂蠕动的邪恶生命力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凝固的金属和干涸的血布。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残留着献祭时的决绝,更多的是一种力量被彻底抽干后的、濒临死亡的灰败。他微微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祭坛消失的地方,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无垠的空洞和疲惫。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诗者,噬也!”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口生气。
“先生……”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杜甫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我右腿断口处那个冰冷的∑烙印,最终,又落回那片空荡荡的、堆满灰烬尘埃的潭底。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沉默。
只有劫后死寂的沉默在井底蔓延。
必须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深处翻涌的疲惫和右腿烙印传来的冰冷沉重感,弯下腰,将手臂穿过杜甫的腋下。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捆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枯柴。
“走。”我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
拖着他,走向井壁。坍塌的藤蔓还悬挂在那里。抓住。攀爬。右腿每一次使力,那冰冷的∑烙印都传来清晰的触感,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异物,却又奇迹般地支撑住了身体,甚至比之前琉璃骨断裂时更稳。
向上。
攀爬。
井口的光,越来越亮。不再是幽蓝的鬼火,而是……一种清冷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天光。
终于,头顶的黑暗被彻底撕裂!
我拖着杜甫,带着一身冰冷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如同两个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魂,狼狈不堪地翻出了枯井,重重地摔在冰冷坚实的地面上。
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冰冷地涌入肺叶,冲淡了井底那浓郁的硫磺与焦糊味。天边,一弯残月还未完全褪去,东方地平线上,鱼肚白正迅速扩散,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充满生机的金红色。
我撑起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潼关……潼关呢?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荒凉的原野!没有遮天蔽日的青铜巨树!没有虬结如活物撕裂大地的恐怖根须!没有金属化的荆棘森林!
昨夜那如同噩梦般吞噬城池、扭曲一切的青铜魔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潼关那巍峨的城墙,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远方熹微的晨光中,沉默而坚实。城墙下,是正常的、带着露水的青草和泥土。只有地面上偶尔可见的、被某种巨大力量犁过的、深而长的沟壑,以及散落在荒草间的零星青铜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超越现实认知的恐怖并非幻觉。
它们就像被历史之手强行擦除的污迹,只留下一点点无法抹平的、证明其存在过的残渣。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终于越过了地平线,金色的光柱刺破晨雾,洒落在我们身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腿上。裤管早已在连番的劫难中破碎不堪,无法遮掩。右腿断口处,那狰狞的琉璃骨裂痕依旧存在,但在那最深、最致命的裂口处,此刻却被一块冰冷的、银白色的物质完美地填补、覆盖。
那是一个清晰、规整、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
它像一枚来自星辰的冰冷勋章,又像一道无法磨灭的诅咒烙印,深深地嵌入琉璃骨中,边缘与骨骼熔接得天衣无缝。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它的表面,流转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更诡异的是,在这冰冷的∑符号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金色光芒在缓缓流淌。那光芒勾勒出一个个瘦硬遒劲、沉郁顿挫的字形轮廓,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在银白的底色上书写——
“安得壮士挽天河……”
那是《洗兵马》!是杜甫染血的衣襟上续写的绝句!是昨夜他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下的箭矢洞穿的篇章!这血与诗的力量,此刻竟被这归墟的烙印,以一种冰冷永恒的方式,镌刻在了我的伤口之上,成为了这枚“勋章”的一部分!
它是什么?是归航的坐标?是修复的锚点?还是……下一个轮回开始时的路标?
我抬起头,望向远方沉默的潼关城墙。阳光刺眼。
噬诗之井已经关闭,祭坛已化为尘埃。但被吞噬的诗魂,被烙印的骨血,以及这笼罩一切的、名为归墟的巨大阴影,真的结束了吗?
身后,传来杜甫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第110章:噬诗之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