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快进屋!”
话音未落,顾明泽已经愣住了。
顾景珩闻声从柴房出来,沾着木屑的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啪地立正站好,喉结动了动才喊出:“爸。”
顾明泽的手指在车把上攥出白痕。他看着儿子晒成古铜色的脸颊。
“长高了。”
顾明泽走上前,掌心落在儿子肩上。
军棉袄下的肩膀硬得像块铁,比半年前宽了整整一圈。
他想说什么,最终只化成重重一拍:“进屋说话。”
“学习和训练还适应?”
“嗯,没问题。”
顾明泽刚要说话,院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顾景瑶像只小燕子飞出去,片刻后领着顾远山进来。
他穿着藏青色中山装,外面还套了一件军大衣。
身后跟着的顾景晖手里还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苹果和梨。
“姥爷!” 顾景珩唰地站起来,军靴在青砖地上磕出清脆的响。
顾远山眯着眼睛打量他,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好小子,这腰杆挺得比你姥爷我当年还直!”
他摘下怀表打开,镀金的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照片。
“看你姥爷年轻时在部队的样子,跟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像?”
顾景晖放下网兜就搂住弟弟的脖子:“听说你们打靶要蒙眼?是不是真的?”
“哥你别听人瞎传。”
顾景珩笑着躲开,军裤口袋里露出半截弹壳做的哨子。
“蒙眼是练分解枪支,最快的同学三十秒就能装好。”
“哇!”
顾景睿和林景轩从里屋钻出来,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描红本。
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蓝布棉袄,仰着头看景珩的眼神像在看电影里的英雄,“二哥,能教我们打拳吗?”
顾景珩刚要回答,就见林景安端着茶杯从东屋出来。
十三岁的少年眼睛安静地望着这边,见众人看他,便把茶杯往顾远山面前送:“姥爷,喝茶。”
“还是我们安安懂事。”
顾远山接过茶杯,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转了圈,忽然朗声笑起来。
“这屋里的小子们,将来都是有出息的。”
林晚青在厨房听见这话,正往蒸碗里码梅菜扣肉的手顿了顿。
刘英把炸得金黄的丸子倒进笊篱,油滴落在火上滋滋作响:“晚青你看,景珩这气质,跟报纸上的解放军一模一样。”
“可不是嘛。”
林晚青往凉拌菠菜里撒了把芝麻。
“小时候还动不动哭鼻子呢,现在倒像个大人了。”
她望着窗台上晒着的干辣椒,忽然想起景珩第一次学系鞋带,把两只鞋系成死疙瘩,坐在门槛上哭得惊天动地的模样。
堂屋里的说话声混着电视播放的声音飘进来。
林晚青端着最后一盘红烧带鱼出去时,顾明泽正和儿子聊着在军校的事情。
“吃饭了!”
林晚青把菜往桌上摆,八仙桌瞬间被摆满。
清蒸鲈鱼卧在葱丝里,梅菜扣肉泛着油光,油炸花生米堆得像座小山……
顾母来最后一碗甜酒汤圆,青瓷碗沿还沾着桂花碎。
顾父往三个酒杯里斟满二锅头,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
“来,为了我们景珩。”
他举杯时手微微发抖,酒液晃出杯沿:“保家卫国,好样的!”
“干杯!”
三个男人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景珩捧着茶杯站起来,茶沫子沾在鼻尖:“我以茶代酒,敬爷爷奶奶,敬爸妈,敬姥爷。”
林晚青看着儿子挺直的脊梁,忽然发现他比顾明泽矮不了多少了。
顾景瑶往景珩碗里夹了块排骨,顾景晖正跟弟弟说着身边的新鲜事。
双胞胎趴在桌边,眼睛瞪得溜圆听着哥哥们的趣闻。
林景安安静地扒着饭,偶尔抬眼看看谈笑风生的众人。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顾明泽喝得脸颊发红,正跟顾远山说厂里新到的镗床:“精度能到 0.01 毫米,比老设备强多了。”
顾父在一旁听着,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满脸皱纹都柔和起来。
林晚青往顾母碗里添了勺汤圆,忽然听见景珩说:“妈,您做的梅菜扣肉,比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她笑着往儿子碗里又夹了块,眼角的余光瞥见顾明泽正望着他们,嘴角噙着她许久未见的笑意。
煤炉上的水壶又开始唱歌,白汽顺着壶嘴蜿蜒而上,在灯泡周围凝成薄薄的雾。
林晚青望着满桌狼藉的碗筷,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气,比什么都让人踏实。
上军校的二儿子回来了,林晚青心里总算觉得圆满了,安心准备起过年的事情来。
该采买的东西要采买,该准备的吃食也要准备,这一通忙下来那也是一刻也不得闲。
不仅如此,过年这天,家里的六个孩子们也被顾母支使得团团转。
就连最小的双胞胎也不例外,分到了一些简单的摘菜、递东西之类的简单活计。
顾明泽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扛回半扇猪肉,冻得硬邦邦的猪腿在自行车后座晃悠,引得胡同里的孩子追着跑了半条街。
除了猪肉,什么鸡呀,鸭啊,鱼啊,牛肉之类的东西,他也弄回来不少。
林晚青一看,就知道这是顾明泽那空间里的产物。
年三十的早上,顾母把今天要用到的食材准备好,往客厅八仙桌上一摆,六个孩子就跟听到哨声的小士兵似的围拢过来。
“小晖和珩珩去劈柴,景瑶和安安把腊肉腊肠拿出来晒好。”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点过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最后落在最小的双胞胎身上。
“睿睿和轩轩去把白菜抱两颗过来,记住要选带绿叶子的。”
上午十点,顾远山过来了,带过来一沓用来写对联的红纸。
他把纸卷往桌上一放,墨汁瓶在桌面上转了个圈。
“安安,来露一手给你姥姥看看。”
十三岁的林景安已经比去年又高了半头,他挽起蓝布褂子的袖子,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胳膊。
顾景晖见状,连忙接过姥爷手上的红纸在桌上开始裁纸。
这事他不是第一回干了,该怎么裁,裁多少,心里都有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