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而且你注意到没?这两段材料里,‘吏民’和‘百工伎巧’是分开计数的,这可不是随便写的。所谓‘吏’,就是平定中山后,俘虏的慕容燕旧朝官吏;‘民’呢,主要是中原地区有耕作经验的农民。这批农民一到代都,朝廷就‘计口授田’,让他们立刻投入农业生产,后来对拓跋氏从草原游牧文化转向农业社会,起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话锋一转,陶兄又补充:“至于那十万多‘百工伎巧’,作用更直接——平城最初的宫室营建、器物打造,靠的就是这批有手艺的人,没有他们,平城也撑不起‘国都’的架子。”
“‘吏民’和‘百工伎巧’分别计数,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一样?”宇辰抓着这个细节追问,眼里满是探究。
“太对了!”陶兄赞许地点点头,“从西汉开始,‘百工’和普通百姓在史料里就分开记载,这背后是身份的本质区别。到了西晋以后,这种区别更严格,甚至用法律规定他们能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车马,明确把‘百工’和‘士卒’并列,可见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普通民户差得远。”
“那你具体说说,‘百工’和‘士卒’到底怎么个并列法?他们的身份到底特殊在哪?”啸风往前凑了凑,听得愈发入迷。
“这就得先说说魏晋以来的‘世兵制’了。”陶兄清了清嗓子,慢慢解释,“当时有一种‘士家’制度,‘士家’也叫‘兵户’,他们父子代代都得佃耕政府分配的土地,身份也跟着世代承袭,不能随便改。更关键的是,兵户的户籍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叫‘兵籍’或‘士籍’,不属于地方州郡管理,而是归军营直接管辖,是妥妥的‘特种户口’。”
他话锋一收,回到“百工”上:“既然‘百工’和‘士卒’并列,那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和兵户差不多——百工也是世代传手艺,父亲是铁匠,儿子也得学铁匠,而且他们的管理采用军事编组,户籍同样不属于州郡。这种制度其实是从汉代继承来的,汉代政府就喜欢集中控制工匠,到北魏时,干脆发展成了这种固定的‘百工制度’。”
“一下子迁来十万多‘百工伎巧’,真的需要这么多工匠吗?”宇辰托着下巴追问,脸上还带着几分疑惑,“就算要建都城,也用不了这么多手艺人吧?”
“这你就得结合当时的大背景来看了。”陶兄耐心解释,手指轻轻点了点手机里的史料摘要,“自从永嘉之乱后,不少内迁的少数民族都在中原建立了割据政权。这些征服者和他们的部众,大多熟悉游牧生活,根本不懂农业社会里盖房子、造器物的技巧,所以对有专业手艺的工匠,需求特别迫切。也正因如此,他们每次掠夺人口时,都会特意筛选、吸纳大量工匠,牢牢控制在手里,方便随时调用。”
他举了个具体例子:“就说石勒建立的政权吧,当时有个叫任汪的人,专门担任‘典匠少府’——这可不是普通官职,就是专门管理工匠、分配工匠活儿的机构负责人。后来石勒要修建邺城的宫殿,直接让任汪‘使工匠五千采木以供之’,单是采木头就动用五千工匠,你想想,整个政权对工匠的需求量得有多大?而且不只是石勒政权,其他内迁民族建立的政权,基本都是这么控制、使用百工的,算是当时的普遍做法。”
“哦,原来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懂这些手艺,才非要抓这么多工匠,我之前还没往这方面想。”啸风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下大腿。
“没错!北魏本身也是内迁民族建立的国家,所以对百工的控制方式,和之前那些政权几乎一模一样。”陶兄顺势接话,又翻出一段史料,“《魏律》规定:‘缘坐配没为工、乐、杂户者皆用赤纸为籍,其卷以铅为轴。’这可是北魏管理工匠的关键法律依据。”
“哎,陶兄,这‘赤纸为籍,铅为轴’到底啥意思啊?听得云里雾里的。”刚凑过来的刘明挠了挠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其实核心就是一句话:用法律明确了他们的特殊身份,和普通人不一样。”陶兄用通俗的话拆解,“你想啊,普通百姓的户籍都是常用的白纸、木轴,而工匠、乐户、杂户的户籍得用红纸、铅轴,一眼就能区分开。而且咱们之前聊过,杂户是‘不属守宰’的——也就是不受地方官员管理,得由专门设的‘杂、营户帅’来管。”
他进一步补充:“工匠和乐户、杂户并列,身份自然也和杂户类似。既然管理他们的长官叫‘帅’,就说明朝廷对工匠的管理,还是沿用之前的军事编组模式,方便统一调度。也正因为工匠身份特殊、管理方式不同,天兴元年徙民时,才会把‘六州民吏’和‘百工伎巧’分开计数,不是随便划分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之前只觉得计数方式奇怪,现在才算摸清背后的门道了。”宇辰茅塞顿开,忍不住点头附和。
“还有个关键点得说清楚——这十万多‘百工伎巧’,可不是北魏临时凑出来的。”陶兄又抛出一个知识点,“他们在被迁徙之前,就已经是慕容燕统治下有固定组织的群体了,不然朝廷也没法一下子把他们和普通吏民区分开。所以这批工匠迁到代郡(平城所在区域)后,也没打乱原有的组织,朝廷直接指定了固定区域让他们居住,平时专门为官府干活。”
他话锋一转,强调工匠的重要作用:“当然了,这十万多人里,不全是懂建筑的专业人才,也有做器物、搞纺织的,但其中的建筑工匠,在平城刚启动营建的时候,可是立下了大功。他们把农业社会特有的建筑技巧,毫无保留地用在平城的宫室、宗庙修建上,也正是靠这些技巧,才让拓跋氏的草原文化,能更快地向农业文明过渡,这是毋庸置疑的。”
正是:溯鲜卑,裂云开魏阙,饮马阴山,挥鞭大漠,道武奠基,太武拓疆,六镇兵销燃星火,迁都易服融胡汉,太和改制启新章,却叹河阴血浪涌,权臣频易主,东西裂变终成烬,空余邙山夕照,洛水寒烟,述说那百年霸业,几度沧桑。
仰碑碣,凿石铸天工,龙门佛影,云冈梵容,方笔如刀,雄风似戟,千龛佛现蕴真经,墓志摩崖刻古风,郑公遗韵耀岱岳,尤珍始平开气象,书道自通神,筋骨铮铮立乾坤,长存铁骨钢筋,神姿峻宕,辉映这万里河山,千秋楷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