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战略指挥中心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琉璃。
上百道属于金丹、元婴强者的气息，此刻却被一个人的动作死死压住。
飞虹宗长老李牧，成了这片琉璃中最刺眼的那道裂痕。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每一次吞咽，都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汗珠从他额角的皱纹里钻出，沿着苍老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个句号。
拒绝？
飞虹宗将是第一个被时代洪流碾碎的宗门，连带着那份刚刚到手的“灵脉健康报告”，一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接受？
这意味着将宗门传承数百年的命脉，交到一个筑基女修的手中。这是背叛祖宗。
沈君兰没有催促。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李牧，也看着他身后那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挣扎的脸。
时间，是她最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我……”
李牧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沈君t兰，对着那副巨大的、冰冷的州域地图，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飞虹宗，愿……接入新时代。”
这一拜，不是拜人，是拜这个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未来。
拜下的，是整个旧修仙时代，最后的体面。
大殿内，一片死寂。
随即，是接二连三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万剑宗宗主凌剑子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可那柄与他心神相连的本命飞剑，非但没有发出剑意，反而传来一阵更加深沉的、面对未知命运的茫然颤动。
剑，都失去了战意。
“很好。”
沈君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她抬手，在光幕上轻轻一划。飞虹宗的疆域，从原本的绿色，瞬间变成了一种更加深邃、充满生命力的蔚蓝色。
“李长老，你的宗门将成为第一批‘生态循环改造试点’。三天内，丹鼎宗工程队会进驻，免费为你们铺设地下灵力管道，并升级宗门护山大阵。”
“作为回报，飞虹宗需交出‘火云花’的所有培育技术，并派遣三十名核心弟子，进入丹鼎宗‘植物基因优化实验室’，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
李牧猛地抬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免费？学习？
这条件，优厚得让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沈执事……你……”
“我不需要你们的忠诚。”沈君兰打断了他，视线扫过全场，“我需要的是效率，是标准，是每一个环节都能被精确计算、并入整个大系统的生产力。”
“旧的师徒传承模式，太慢了。我要的是工业化的知识复制。”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感情，却比最锋利的剑，更能刺穿这些旧时代强者的道心。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突兀地响彻整个指挥中心！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非标准灵能波动！】
【坐标：青阳州，黑风山脉！】
【波动源：未知生命体。能量层级判定：化神中期！】
大殿中央的环形光幕，画面瞬间切换。
原本精准的州域地图被一片混乱的雪花点取代。下一秒，经过“天权”系统紧急处理的画面，稳定了下来。
那是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山谷。
龙国小队的营地已然化作一片焦土，残破的“启蒙灵光板”碎片散落一地。
而在废墟中央，站着一个魁梧到不像话的身影。
一头通体覆盖着黑色鳞甲的人形妖兽，身高超过三丈，肌肉虬结，头生双角，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疯狂与暴虐。
黑风山脉的妖王，黑鳞蛟！
此刻，它的利爪上，正抓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龙国战士。那名战士的胸口被洞穿，但他依然死死盯着黑鳞蛟，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愤怒。
“妖孽……”
“妖孽？”黑鳞蛟咧开血盆大口，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声音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由无数人声重叠而成的混响，“吾，乃天道使者！代天，行罚！”
它猛地举起利爪，将那名战士高高举起，面向周围那些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凡人与低阶修士。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
“你们所谓的‘科技修仙’，是窃取！是亵渎！是对这方天地的无情掠夺！”
它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直接在每个人的神魂中响起。
“你们每一次吐纳，每一次按照那‘妖板’上的动作修炼，都是在撕裂大地母亲的经脉，都是在吸食世界的鲜血！”
“灵气枯竭，天灾将至！这，就是你们选择的未来！”
随着它最后一声怒吼，黑鳞蛟猛地将利爪一合！
噗嗤！
血雾爆开。
那名龙国战士，在被捏碎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手腕上已经破碎的灵光板，狠狠地按向了黑鳞蛟的利爪！
一个微不可查的红点，闪烁了一下。
【数据上传……1%……传输中断……】
这一幕，通过光幕，清晰地呈现在指挥中心内所有宗主、长老的面前。
大殿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黑鳞蛟……它疯了？！”
“天道使者？它说什么胡话！”
凌剑子死死盯着光幕上那头狂暴的妖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黑鳞蛟身上的气息，狂暴、混乱，但其中夹杂着一丝他极为熟悉的阴冷、怨毒。
正是前不久，险些让他道心失守的“模因病毒”！
沈君兰看着光幕，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她的手指在身前的操作台上轻轻敲击。
【正在解析目标能量构成……】
【对比数据库……匹配度97.3%……目标能量源：‘深域意识体’（代号：旧神）。】
【结论：目标‘黑鳞蛟’已被‘旧神’深度污染，成为其在现实世界的‘代言人’。】
果然。低语已经无法动摇根基，便开始扶持代理人，直接下场掀桌子了。
光幕上，黑鳞蛟似乎嫌这血腥的场面还不够震撼。它仰天长啸，周身黑色的妖气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团巨大的、翻滚不休的乌云。
“感受天地的愤怒吧！罪人们！”
轰隆——！
乌云之中，一道道粗大的、带着硫磺气息的血色闪电，撕裂长空，恶狠狠地朝着地面上那些瑟瑟发抖的凡人劈去！
这是“神罚”！是凡人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伟力！
在场的宗主们，无不色变。这一手法，已经超出了寻常元婴修士的范畴！
然而，沈君兰只是冷冷地看着。
“天权，接管黑风山脉周边所有‘启蒙灵光板’，切换至‘实况解析模式’。”
【指令确认。】
下一秒，黑风山脉周边，所有村镇，所有正在惊恐逃窜的凡人手中，那些巴掌大的黑色石板，同时亮起。
原本的教学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鳞蛟引动“神罚”的直播画面。
只是，这画面有些不同。
在画面的右侧，一连串冰冷的数据流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刷新。
【检测到高浓度硫化物颗粒。】
【检测到强电离层。】
【目标正在通过高频声波，引动天地灵气中的‘火属性灵子’与‘污秽灵子’发生剧烈对撞……】
一个三维模型在画面左侧弹出，精准地复现了黑鳞蛟引动雷霆的全过程，但每一个步骤，都被拆解成了最基础的能量流动与物质变化。
那所谓的“天道之怒”，在模型的解析下，变成了一场可以被计算、可以被预测的、剧烈的“化学反应”。
一道温和、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每一块灵光板中传出。
【现象解析：何为‘血雷’？其本质，是施法者利用自身妖力，强行扭曲局部区域的灵子力场，诱发灵子定向爆炸，并将空气中的尘埃与水汽电解、重组，形成具备强腐蚀性的酸性尘埃云，最终以等离子态释放。】
【警告：该行为将对周边生态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预计将导致方圆三十里内，土地灵力活性下降百分之七十，持续周期为五十年。】
伴随着解说，一张触目惊心的红色污染区域图，叠加在了直播画面上。
那些原本跪在地上，准备迎接“神罚”的凡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手中的光板，又抬头看看天上那毁天灭地的血色雷霆，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就这？
不是什么天道发怒，就是一头强大的妖怪，在用一种极其粗暴、且后患无穷的方式，污染环境？
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以及……对这种“污染环境”行为的强烈鄙视。
“原来是在搞破坏啊！”
“我就说嘛，哪有天道会用这么脏的雷！”
“太没素质了！”
指挥中心内，所有的宗主、长老，都死死盯着光幕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看着那些凡人，非但没有被“神罚”吓倒，反而对着天空中的黑鳞蛟指指点点，满脸嫌弃。
一位长老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疯了……这世界彻底疯了……”
凌剑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一生修剑，追求的是以无上剑意，沟通天地伟力。可现在，有人告诉他，所谓的“天地伟力”，不过是一堆可以被计算、被分析、甚至被凡人鄙视的“化学反应”。
他的剑道，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沈君兰没有理会这些人的震撼。她再次下达指令。
“向所有试点宗门，发布‘A级清剿任务’。”
“任务目标：黑鳞蛟。任务要求：活捉。它扭曲的妖丹，是研究‘旧神’污染模式的绝佳样本。”
她的声音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
“同时，向整个州域，发布最高级别的‘红色通缉令’。”
光幕上，黑鳞蛟那张狂暴的脸，被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号所覆盖。叉号的下方，一行冰冷的大字，缓缓浮现。
【通缉目标：黑鳞蛟。】
【罪名：反文明，反世界，以及……随地大小变。】
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罪名震得魂不守舍时，沈君兰的手指在光幕地图上轻轻一点，精准地落在了刚刚变成蔚蓝色的飞虹宗疆域上。
“李牧长老。”
被点到名字的李牧，身体猛地一颤。
沈君兰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在大殿中回响。
“组建第一支‘跨宗门联合执法先锋队’，以你飞虹宗为主力。”
“三天之内，我要在指挥中心，看到活的黑鳞蛟。”
“这是你们，接入新时代的第一个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