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起飞十七分钟后,陈默的手机亮起。雷虎发来一张照片:流民巷深处一间低矮茶室,门楣上挂着褪色木牌,写着“南壶居”三字,笔锋枯涩。他没有回复,收起手机,推开面前那辆黑色商务车的车门。
雨水顺着车顶滑落,在地面砸出细密水花。他撑开黑伞,步履平稳地走入巷口。巷子狭窄,两侧墙壁斑驳,电线横七竖八地拉过头顶。茶室门虚掩着,一缕茶香混着潮湿气息飘出。
他推门而入。
室内灯光昏黄,陈振南正坐在主位泡茶,紫砂壶嘴冒着白气。他抬眼看了进来的人,动作未停,将第一杯茶倾入茶盘。
“你来得正好。”陈振南声音低沉,“这壶‘大红袍’,二十年陈料,本想留着庆功时喝。可有些人,不配碰这杯子。”
陈默站在门口,收拢雨伞,靠在墙边。他左手无名指轻轻摩挲戒指,目光扫过桌上那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壶身刻有“松风”二字,底款是民国名家印章。他认得这只壶,三年前家族祭典上,陈振南曾以此壶献茶,说是祖传之物。
“租约的事,董事会已经议过了。”陈默开口,语调平稳,“三间商铺,下月到期,续租价格按市场评估重新核定。”
陈振南的手顿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茶匙,抬头直视陈默:“你父亲在世时,从不曾动我名下产业一个铜板。你现在,倒要拿租金压我?”
“不是压。”陈默走近两步,站定在茶桌对面,“是合规。集团资产清查条例去年修订,所有关联方租赁必须经第三方评估备案。您也知道,监管机构盯得很紧。”
“少拿制度当挡箭牌!”陈振南猛然拍桌,茶具震颤,“我是你叔父!为你家卖命三十年!现在你翅膀硬了,就要清算旧人?”
话音未落,他抓起紫砂壶,狠狠摔向地面。
瓷石相击之声炸开,壶身碎裂,茶叶与热水四溅。一片陶片划过陈默西裤边缘,留下一道浅痕。
他没动。
几秒后,他绕过残局,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装裱老旧的书法,墨迹浓重:“难得糊涂”。
他伸手,一把扯下。
纸张撕裂的声音让陈振南瞳孔一缩。
“这块匾,挂了八年。”陈默将卷曲的纸团扔进茶盘,“当年您说,这是提醒自己别太较真。可您较真的次数,比谁都多。”
“你知道那三家铺面每年私下转走多少流水?”他看着对方,“五十万现金,分十二次打入你女婿控股的建材公司。合同是假的,租户是空壳。这些,审计部早报上来了。”
陈振南脸色变了。
“我没有……”他刚开口,却被打断。
“您有没有,不重要。”陈默语气依旧平静,“重要的是,证据已经有了。周建国昨天去了税务局,把近三年关联交易清单做了备案。陆明远正在准备材料,下周提交监事会。”
“你敢动我?”陈振南猛地站起,椅子向后翻倒。
“不是我要动您。”陈默看着地上碎壶残片,“是您先动了我的底线。董事会决策不容干涉,这是规矩。谁破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茶室陷入沉默。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铁皮屋檐上发出沉闷回响。陈振南喘着粗气,手指微微发抖。他盯着陈默,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年轻人。
“你以为……我就这点手段?”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在外面斗赵宇,我在里面稳住老辈人脉。没有我帮你压住那些老顽固,你能这么顺利推进改革?”
“所以您觉得,这是筹码?”陈默问。
“这是事实。”
“那我现在告诉您另一个事实。”陈默从西装内袋取出一枚微型U盘,放在桌上,“雷虎查到,您上个月通过地下钱庄向澳门转账七十八万,收款账户关联一家名为‘南联置业’的离岸公司。这家公司,恰好持有陈氏旗下一块待开发地块的优先收购权。”
陈振南呼吸一滞。
“您很聪明。”陈默继续说,“用亲属代持、跨境转移、虚假贸易掩盖资金流向。但您忘了,现在集团服务器全部接入国安级防火墙,任何异常汇款都会触发预警。”
“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陈默纠正,“是风控。每一个董事名下关联企业,都在监控名单里。您不该把手伸得太长。”
“你这是逼我站到你对立面。”
“您早就站过去了。”陈默看着他,“昨夜热搜爆出来时,是谁第一个在家族群里转发‘陈默失控’的言论?是谁暗示我精神状态不稳定,建议召开临时董事会评估接班人资格?”
陈振南嘴唇微动,没说话。
“您以为躲在幕后就能全身而退?”陈默向前半步,“我可以现在就让陆明远去经侦报案,也可以明天就在董事会上公开这些资料。但我没这么做。”
他停顿一秒。
“因为我不想把家事变成新闻。”
茶室再度安静。
陈振南缓缓坐下,捡起一块碎壶片,握在手里。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渗出,滴在茶盘里,混进残茶。
“你想怎样?”他低声问。
“很简单。”陈默拿起U盘,收回口袋,“三间商铺重新招标,您可参与竞标,价高者得。过往问题,只要您配合整改,集团内部处理。但若您再干预决策、散布谣言、或与外部势力勾连——”
他目光冷下来。
“我不介意亲手送您去警局。”
陈振南抬起头,眼中怒意未消,却已没了底气。
“你以为……你赢了?”他冷笑,“赵宇在外面等着咬你,林薇薇还没出局,周海涛随时可能发起反扑。你一个人,能扛多久?”
“我不需要扛。”陈默说,“我只需要布局。”
他转身走向门口,拿起靠墙的黑伞。
“续租价格,我们董事会再议。”
手握住门把时,他停下。
“对了。”他没有回头,“那只壶,虽然是仿品,但做工不错。您若喜欢,我可以让人从宜兴订一只真正的‘松风壶’,送给您养老。”
门被拉开。
冷风夹着雨丝吹入。
陈振南坐在原地,手中仍攥着那片碎陶,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地板上。
陈默站在门口,伞面微微倾斜,挡住迎面雨水。他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侧身让进一人。
陆明远拎着公文包,穿着深灰风衣,踩着水洼走进来。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陈振南苍白的脸,没说话,径直走向茶桌。
“材料齐了。”他对陈默说,“税务稽查函、资金流水比对报告、还有南联置业的股权穿透图。要不要现在打开?”
陈默点点头。
陆明远拉开公文包拉链,取出一叠文件。
陈振南盯着那份文件封面,喉结动了动。
陈默站在门边,左手插进西装口袋,指尖触碰到U盘边缘。窗外雨势更急,一道闪电划过巷口,照亮茶室昏黄灯光下三人静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