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既是通报情况,也是一次隐晦的催促和试探。
陆铮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深知,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来人,研墨!”
他铺开上等奏疏用纸,开始亲自起草一份奏章。这不是普通的军报,而是一份 《陈情定略疏》。
在奏疏中,他首先详细陈述了四川平定张献忠、推行新政、恢复生产的艰难与已取得的成效,强调四川已成为“国家西南之柱石”。
接着,他阐明自己移驻汉中的战略考量:“汉中据天下上游,控川陕之枢,扼中原之咽。
臣驻此,非为自保,实欲北连三秦,东顾河洛,南固巴蜀,使贼虏不得勾结,疆场可获保全。”
陆铮重点分析了当前局势,指出后金主力必然指向蓟辽、宣大,但其惯用分兵抄掠之策。
需防其偏师绕道蒙古,威胁山西,甚至河南。因此,他提出 “固本、联防、伺机” 六字方略:
固本:全力保障四川、陕西稳定,使其成为稳固的大后方和兵源粮饷基地。
联防:奏请朝廷,明确令陕西、山西、河南、湖广乃至他陆铮所部,建立有效的联防机制,信息互通,兵力相互策应。
伺机:若虏兵大举入塞,主力被牵制于蓟宣一线,则他陆铮可依据朝廷统一号令,或出潼关威胁虏之后路,或东出南阳直捣其侧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在奏疏末尾,陆铮言辞恳切又带着一丝锋芒:“臣本驽钝,受国厚恩,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
然用兵之道,在于权一而粮足。若朝令夕改,各方掣肘,纵有孙吴之才,亦难展其志。
伏乞陛下、太后宸衷独断,授予方略,使臣等在外将领,得以专心御虏,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这封奏疏,既是对自己行为的解释,也是一份完整的战略规划,更是一次对朝廷中枢决策效率和权力的委婉批评与索要。
奏疏以八百里加急发出。陆铮知道,这封信将在朝堂上掀起新的波澜。
但他必须这么做,他需要更大的自主权,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发出奏疏后,陆铮走出节堂,登上汉中城墙。夜色中,汉水无声流淌,远方秦岭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巍峨而神秘。
“督师,傅宗龙巡抚派来的信使到了,还带来了十车药材,说是陕西边镇所产,聊表心意。”亲兵前来禀报。
陆铮微微颔首。傅宗龙此举,是投桃报李,也是进一步巩固联盟的信号。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陆铮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中原,是京师,是即将燃起战火的地方。
“山雨欲来啊……”他低声自语,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奏疏,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次主动出击。
接下来,就看京师如何应对,看皇太极,究竟会何时落下他那雷霆万钧的一击。汉中的平静,注定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间隙。
……
就在陆铮的《陈情定略疏》还在通往京师的驿道上疾驰时,北方的边关,已然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宣府镇,独石口堡。
寒风卷着砂砾,抽打着斑驳的城墙。大同总兵、挂征西前将军印的马科,并未待在大同城内,而是亲自巡阅到了这直面蒙古草原的前沿堡寨。
他身披厚重的棉甲,外罩猩红斗篷,站在垛口后,举着千里镜,久久凝视着北方那苍茫无际的地平线。
“娘的,今年的牧草黄得比往年都早,北边的狼崽子们,怕是憋着坏呢。”马科放下千里镜,对身旁的副将啐了一口。
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更是在上一次后金入寇时。
少数几个能稳住阵脚、甚至小挫敌锋的将领,因而被陆铮大力举荐,坐镇大同,总督宣大西线防务。
“军门,夜不收回报,鞑子的游骑近来活动频繁,规模也比往日大,像是在探查什么。”副将低声禀报。
马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探查?哼,皇太极刚在沈阳登基,屁股还没坐热,就想来试试咱爷们儿新磨的刀快不快?”他猛地转身,对传令兵吼道,“传令各堡、各烽燧,给老子把眼睛瞪圆了!
所有夜不收小队,加倍派出,给老子往前探出百里!发现大队虏骑,立刻狼烟烽火示警!”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派人快马去蓟镇,告诉谢尚政那老小子,我这边闻到味儿了,让他也精神点!别光顾着修他那蓟州城墙!”
几乎与此同时,蓟镇,三屯营。
蓟镇副总兵、实际主持蓟镇防务的谢尚政,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蓟镇防区图前。
与马科的粗豪不同,谢尚政显得更为沉静儒雅,但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他同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
他也是在上次大战中表现出色,被陆铮赏识并举荐到如今的位置。
“马蛮子又来信催了。”谢尚政将马科的信递给身边的参赞,“看来北边确实不太平。”
参赞看完信道:“谢军门,马总兵所言不虚。我军夜不收亦报,喀喇沁、土默特诸部近来动向诡异,与建奴往来密切。恐其将为前驱,寇我边墙。”
谢尚政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长城沿线:“皇太极若想入塞,无非喜峰口、古北口、墙子岭这几处。
马科守宣大,压力相对稍轻,我蓟镇,才是真正的锋镝所向!”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第一,令各部严守隘口,加固工事,滚木礌石、火药火矢,务必充足!
第二,将所有预备队,向前线要害堡寨靠拢,随时准备增援。
第三,将我们的判断,立刻呈报兵部,并……抄送一份,快马送往汉中陆督师行营!”
最后这个命令,让参赞微微一愣:“军门,这……是否不合规制?按例,边情应直报兵部……”
谢尚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陆督师虽远在汉中,然其洞察虏情,知兵善任。
更关键的是,他与马科、与我等,皆是一体。让他知晓前线实情,或许比等着兵部那些老爷们争吵出结果,更有用处。
别忘了,我们能站在这里,多亏了陆督师当年的举荐和整顿边镇的方略。”
参赞恍然,立刻领命而去。谢尚政此举,既是出于对陆铮能力的信任,也是一种政治上的靠拢。
表明他们这些陆铮提拔起来的边将,在关键时刻,愿意听从陆铮的遥控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