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粗糙的四川地图,手指从成都那片代表创伤的区域移开,缓缓向南、向北移动。
川西平原(成都平原)固然是“天府之国”的核心,但张献忠的破坏主要集中在以成都为中心的区域及他流窜的主要路线上。
四川地域广阔,其他一些州县,尤其是偏远山区或未被张献忠主力重点蹂躏的地区,或许……
“我们不能只盯着成都这一个烂摊子,也不能再指望江南了。”陆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天府之国,底蕴犹在,只是分布不均。我们要从四川内部想办法!”
陆铮站起身,手指点向地图:“川北的保宁府(今阆中)、顺庆府(今南充),战乱波及相对较轻,且多有粮仓。
川东的夔州府(今奉节)、重庆府,虽经战火,但收复较早,秦良玉将军在当地素有威望,应有余力。
川南的叙州府(今宜宾)、马湖府(今屏山一带)……虽目前有张献忠残部活动,但其边缘州县未必颗粒无收。”
陆铮看向负责后勤的将领和几位新到的文官,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以总督四川军务、太子太保的名义,行文保宁、顺庆、夔州、重庆等府。
命其立刻清查官仓、义仓存粮,除留足本地必要口粮及种子外,其余粮食,由官府出具凭证,统一征调,火速运往成都!
告诉他们,此乃平定全川、安抚黎庶之急需,若有推诿拖延、隐匿不报者,以资敌论处!”
这是近乎强硬的行政命令,依靠他目前的权威和军事压力,从相对完好的地区“抽血”。
“第二,派人持本督手令,前往石柱,拜会秦良玉老将军。
陈明成都惨状,恳请老将军看在川蜀百姓份上,利用其声望,在川东各地协助筹措部分粮米,或劝导地方士绅捐输。
所耗钱粮,将来由朝廷(实则是陆铮控制的财政)加倍补偿,并为其请功!” 对秦良玉,他必须用“请”和“补偿”的态度。
“第三,”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组织数支精干小队,持我令牌,分赴成都府周边乃至川南尚未被贼寇完全控制的乡间、山区。一则,侦察张献忠残部确切动向。
二则,探访地方,看看是否有大户或寨堡囤积粮食。若遇囤积居奇、见死不救者……” 陆铮眼中寒光一闪,“可先斩后奏,夺其粮以赈灾民!但要做得干净,拿到确凿证据。”
这一条是剑走偏锋,带有强烈的风险。但在生存面前,某些规则可以暂时打破。他要从那些可能隐藏在乡野的“仓鼠”手里,挖出救命的粮食。
“同时,安民告示照发,粥棚立刻设立!优先救治妇孺。
组织人手,在城内废墟中寻找一切可用的物资,清理可用之水井。”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分头行动。行辕内外,气氛陡然变得更加紧张和忙碌。
信使带着加盖了陆铮大印的文书,快马加鞭奔向各方;一队队士兵开始在市井间张贴墨迹未干的安民告示。
更多的人则开始组织流民,搭建窝棚,挖掘灶台。
陆铮再次登上城楼。夕阳下,成都城内依旧满目疮痍,但一些角落已经开始升起袅袅炊烟——那是设立的粥棚开始生火了。
长长的、沉默的队伍在士兵的维持下,缓慢向前移动。
陆铮看到几个士兵正帮助一个老妇人从倒塌的房屋废墟下扒拉出半袋发霉的谷物,老妇人千恩万谢。
他也看到,远处一队刚刚被组织起来的“赎罪营”青壮,在军官的带领下,扛着工具,走向城外需要疏通的河道。
希望与绝望,秩序与混乱,生机与死气,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中交织、搏斗。
陆铮知道,从四川内部调粮,必然会引发新的矛盾,会触动地方利益,甚至可能激起反抗。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他必须在成都这片废墟上,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一个能自我造血的微小循环,哪怕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与风险。
平定张献忠的战争似乎接近尾声,但另一场关于生存和秩序重建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这场战争的胜负,将真正决定四川,乃至整个西南的命运。
……
陆铮的命令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四川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然而,这涟漪带来的并非全是生机,更多的是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流与阻力。
从保宁、顺庆等府传来的第一批回应,便带着浓重的推诿意味。
保宁府的回复文书写得冠冕堂皇,先是盛赞陆督师赫赫战功,随即笔锋一转,大谈本地去岁收成亦是不佳。
官仓存粮还需供养本地驻军及安抚流民,实在无力支援他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爱莫能助”的无奈。
顺庆府的回复更是直接,声称境内尚有小股流寇作乱,粮道不安,若强行征调,恐激起民变。
陆铮看着这些文书,脸色阴沉。他深知,这些地方官员,有的或许是确实困难,但更多的,是存了观望之心。
甚至可能暗中与某些势力有所勾连,不愿见他这个“外来者”真正在四川站稳脚跟。
“督师,看来光靠一纸文书,是调不来粮食的。”孙应元沉声道。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军令如山!”陆铮冷笑一声,“曹变蛟的骑兵现在何处?”
“曹将军主力仍在叙州府外围清剿张逆残部。”
“传令给他,分出一千精锐骑兵,由他副将率领,不必参与剿寇,直接北上,进驻保宁府城外!
告诉他们,我们是去‘协助’他们清点粮仓、保障粮道安全的!若遇阻拦,视为通寇,格杀勿论!”
这是赤裸裸的武力威慑。陆铮已经没有耐心和地方官扯皮了。
与此同时,派往川东向秦良玉求援的信使带回了消息。
秦良玉的回信措辞恭敬,对成都百姓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并承诺会尽力在石柱及周边筹措五千石粮食,不日即可起运。
然而,信中也委婉提到,川东各地同样民生凋敝,白杆兵自身粮饷亦十分紧张,所能援助者,仅此而已。
五千石,对于数万张嗷嗷待哺的嘴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让陆铮心中稍暖。
他立刻回信,表达谢意,并承诺将来必加倍奉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