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的大军开进西安时,面对的几乎是一座空城。
李自成在潼关惨败后,元气大伤,深知已无力在关中平原与陆铮的新军正面对抗,果断放弃了西安这座曾经的“京城”。
率领核心老营部队,裹挟着部分粮草财帛,一路向南,遁入了重峦叠嶂的商洛山中。
消息传到陆铮军中,众将反应不一。孙应元等人主张立即派精兵入山追剿,毕其功于一役。
曹变蛟则显得更为谨慎,他抱拳道:“督师,商洛山势险峻,林深路杂,李自成虽败,但其老营骨干尚存,于山中作战,其流寇本性反而得以施展。
我军多为北地之兵,擅长平原阵列而战,若贸然深入,恐遭不测。”
陆铮站在西安残破的城墙上,眺望南方那连绵的青色山峦,目光深邃。曹变蛟的顾虑,他何尝不知。
李自成此举,犹如受伤的野兽遁入熟悉的巢穴,短期内难以根除,但也被困在了贫瘠的山区,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本。
“曹将军所言在理。”陆铮缓缓开口,“李自成窜入商洛,已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尔。我军若大军进山,正中其下怀,空耗钱粮,徒增伤亡。”
话锋一转,下令道:“然,绝不能任其休养生息。
传令:着周遇吉派一部精锐,出武关,封锁商洛北麓要道;
命陕西本地投降官军中熟悉地形者,组成数支山地游击营,配以强弓劲弩,不需与贼死战,只需日夜袭扰,断其粮道,惊其营盘,令其不得安宁!”
这是一种经济而高效的策略,用本地力量和外围封锁,不断给李自成放血,让他无法安稳地恢复元气。
“那……督师,我军主力下一步该如何?”孙应元问道。
陆铮的目光从南方的商洛山移开,投向了西南方向。“李自成已是瓮中之鳖,不足为虑。如今心腹大患,在四川!”
陆铮回到行辕,巨大的舆图已经铺开。来自四川和湖广的军报堆积如山。
张献忠在川北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攻城略地,势头凶猛。更令人担忧的是,有零星情报显示,张献忠的哨探甚至已经出现在汉中盆地边缘。
其意图不言自明——要么是想趁明军主力在陕西,夺取汉中这个入川门户;要么,就是看上了李自成这颗“人头”和其残部可能的力量。
“张献忠不比李自成,”陆铮指着地图上的四川盆地,对众将分析道,“此人更为狡诈残暴,若让其尽得四川天府之国,凭借三峡天险,必成割据之势,届时再想平定,难如登天!”
必须阻止张献忠!这是陆铮此刻最强烈的念头。
“孙应元!”
“末将在!”
“命你率忠武军前军三万人,并调集甘肃、宁夏边军一部,即刻进驻凤翔,威慑汉中,做出我军欲从北线入川之态势,牵制张献忠兵力,使其不敢全力北上或东进。”
“遵命!”
“曹变蛟!”
“末将在!”
“你率本部骑兵,并忠武军中军两万,随本督移师兴安(今安康),总督湖广、河南援军。我们要在川东一线,给张献忠准备一份‘大礼’!”
陆铮的战略意图很明确:北线以孙应元虚张声势,牵制张献忠主力;自己亲率主力移师湖广与四川交界处,寻找战机,准备从东线打开入川通道。
同时,他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向江南的林汝元发出指令,要求其不惜一切代价,保障经由长江向川东前线输送粮饷军械的通道畅通,并加紧督造适于三峡水域作战的战船。
就在陆铮调兵遣将,剑指四川之际,一场来自朝堂的疾风骤雨,终于降临了。
反对派们抓住了陆铮“顿兵西安,纵容李自成远遁商洛”,以及“擅启边衅,意图对八大王用兵”两大“罪状”,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入通政司,言辞激烈,甚至出现了“陆铮养寇自重,其心可诛”的诛心之论。
更致命的是,他们成功游说了宫中一位深受周太后信任的老太监,在其耳边不断吹风。
暗示陆铮权力过大,已非人臣之相,西征以来,沿途卫所尽归其私有,如今又欲挥师入川,若川蜀再入其手,则大明半壁江山,尽姓陆矣!
这些话语,如同毒刺,一点点侵蚀着京城最高统治者的信任基础。
这一日,陆铮在兴安行辕,同时接到了两份旨意。
第一份是明发上谕,语气尚算温和,但内容却如冷水泼面。
朝廷以“将士久战疲敝,亟待休整”以及“国库空虚,不宜再启大规模战事”为由,要求陆铮“暂缓入川之议”,主力就地休整,同时“妥善安置”陕西流民,恢复生产。
并“建议”可将追剿商洛残寇之事,交由陕西、湖广本地官军办理。
第二份,则是通过锦衣卫秘密渠道送来的咸熙帝密旨。
密旨中,年轻皇帝的言辞充满了焦虑和无奈,他告知陆铮,朝中压力巨大,母后亦颇有疑虑,望陆铮“暂敛锋芒,以安朝野之心”,并“速递一份详实之功过奏报,以堵悠悠之口”。
看着这两份旨意,陆铮沉默了。他深知,这是反对派酝酿已久的反扑,他们不敢直接否定自己的功劳,便以“休养生息”和“祖制”为名,行掣肘之实,目的是阻止他继续扩大战果和权力。
“督师,朝廷这是……鸟尽弓藏吗?”曹变蛟愤懑不已,手按刀柄。
陆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鸟未尽,藏弓尚早。
他们只是怕我这把弓,太过锋利,伤了主人。”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汉江,心中思绪翻腾。
若遵从旨意,则前功尽弃。张献忠必将趁机巩固在四川的统治,未来必成心腹大患。李自成也可能在商洛死灰复燃。
若抗旨进军……那就是公然与朝廷决裂,坐实了“权臣”、“跋扈”的罪名,不仅江南财源可能断绝,连麾下这支忠武军的“忠”字,也要大打折扣。
残月如钩,再次升起,清冷的光辉洒在陆铮坚毅而疲惫的脸上。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眼前的敌人不仅是山中的李自成和川中的张献忠,更是身后那座巍峨京城里的暗流与猜忌。
陆铮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等待的众将和幕僚说道:“拟两份奏章。第一份,明发,向朝廷详细陈述商洛地形之险、李贼残部之窘境,以及我军暂不入山追剿之缘由;
同时,详细汇报张献忠在川之暴行及其对朝廷之巨大威胁,强调预防性进攻之必要性。言辞要恭谨,论据要充分。”
“第二份,密折,直呈陛下与太后。除重复上述理由外,再加一条:臣,陆铮,愿立军令状!
若朝廷允臣入川平贼,一年之内,必献张献忠首级于阙下!若不成,甘受任何处置!”
这是一场赌博。他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都押在了快速平定张献忠的能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