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僵持依旧在持续,但平衡正在被打破。李自成似乎失去了强攻的耐心,转而采取了更残酷的围困和消耗战术。
他派兵四出,将潼关周边数百里能搜刮到的粮食抢掠一空,并不断驱赶饥民冲击关隘,试图耗尽守军的粮草和士气。
关内,孙传庭的鬓角已然全白,他望着关下密密麻麻的饥民和远处流寇营寨的炊烟,眼神疲惫而坚定。
粮仓日渐空虚,药材早已用尽,伤兵在缺医少药中哀嚎着死去。
曹变蛟带来的忠武军精锐也折损了近三成,火药用一点少一点。
“大帅,朝廷的援兵和粮饷,还能来吗?”一名副将声音沙哑地问。
孙传庭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剑。他知道,朝廷恐怕也到了极限。
他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尽可能久地将李自成这头猛虎挡在关外,为北方,为那个在京城苦苦支撑的陆铮,多争取一点时间。
江南
精致的园林深处,密室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风雅格格不入。徐允爵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陆铮小儿,竟敢在登莱动兵!他这是要造反吗?!”
“还有那个沈一石,查账查到我们头上来了!再让他查下去,大家都得完蛋!”
“必须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知道,这大明的天,还没变!”
几人密议良久,最终,一个更加阴毒的计划被制定出来。
他们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在朝堂发动更猛烈的舆论攻势,联合所有对陆铮不满的势力,弹劾他“拥兵自重、擅启边衅、酷虐百姓”;
另一方面,动用隐藏最深的力量,策划一次足以震动朝野的“意外”,目标直指陆铮本人或其最核心的左膀右臂。
陆铮收到了来自各方的密报——周墨林在登莱的强硬举措,沈一石审计的最新进展,孙传庭从潼关送来的求援血书,以及江南方面异动的蛛丝马迹。
陆铮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涌入。京城万家灯火在脚下蔓延,但这片灯火之下,是饥饿,是恐惧,是蠢蠢欲动的阴谋。
他知道,对手已经图穷匕见。接下来的斗争,将不再有任何温情脉脉的面纱,而是你死我活的搏杀。
登莱的炮声,审计司的算盘,潼关的烽火,江南的密谋……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陆铮轻轻抚过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冰冷的纹路让他心神稍定。
“来吧。”他对着沉沉的夜空,无声地说道。
惊蛰已过,春雷未响,但弥漫在帝国上下的肃杀之气,已浓得化不开了。
……
秋意渐深,寒风卷着枯叶,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打着旋儿,仿佛为这多事之秋更添几分萧瑟。
紫禁城内的气氛,比天气更加寒冷。
这一日的大朝会,火药味前所未有的浓烈。争论的焦点,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祖制”或“风闻”,而是切切实实的钱粮——盐税。
次辅钱龙锡在首辅李标的默许下,提出了一项旨在整顿两淮盐政、增加国库收入的急策。
核心是绕过盘根错节的旧有盐商体系,由户部直接委派“盐政特使”,在主要产盐区设立“官督商办”的新局,试图将部分盐利收归中央。
此议一出,如同捅了马蜂窝。以都察院左都御史为首的江南籍官员群情激愤,纷纷出列反对。
“两淮盐政,牵涉数十万灶户、运丁生计,百年规制,岂可轻易更张?此策一行,必致盐路阻塞,民怨沸腾!”
“户部直接插手,置巡盐御史、地方盐运司于何地?此乃乱命,臣等万难奉诏!”
“臣闻此策乃锦衣卫某人幕后推动,其心叵测,意在揽权敛财,祸乱朝纲!”攻击的矛头,再次隐晦地指向了陆铮。
这一次,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加入了反对行列,盐政牵扯的利益太广,触动的是整个官僚体系乃至勋贵集团的奶酪。
陆铮岿然不动,待反对声浪稍歇,才缓缓出列,他没有看那些激动的官员,而是直接面向御座:
“陛下,太后。两淮盐税,岁入何止百万?然近年来,入库几何?盐商富可敌国,而朝廷国库空空如也!
边军缺饷,百姓淡食,钱都去了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整顿盐政,非为与民争利,实为剜除腐肉,以救国脉!有人说此策出自锦衣卫,臣不否认!
若非锦衣卫侦知盐政积弊之深、贪墨之巨,朝廷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有人怕了,所以跳出来反对!
他们怕的不是新政,是怕自己贪墨的勾当败露,怕断了他们的财路!”
陆铮话语中的杀意毫不掩饰,直接将反对者定性为贪腐集团。
朝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李标不得不再次站出来打圆场,最终,整顿盐政的诏令在一片反对和陆铮的强力支持下,勉强通过。
但执行范围和力度都被大幅削减,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妥协。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围绕盐政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潼关关墙上,孙传庭扶着女墙,望着关外如蝗虫般蔓延的流寇营寨,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眼神依旧锐利。
军中存粮仅够半月之用,箭矢、火药即将告罄,伤兵营里每天都会抬出尸体。
“父亲,援兵……还会来吗?”他的儿子,年轻的孙世瑞低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绝望。
孙传庭沉默片刻,缓缓道:“朝廷亦有朝廷的难处。
我等守土有责,唯死而已。纵无援兵,亦要崩掉李闯几颗门牙!”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况且……我相信陆大人……他定在竭力筹措。”
这是一种近乎信念的寄托。在绝境中,孙传庭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远在京城、手段酷烈却似乎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