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回信,指示他采取“区别对待”策略:对顽固抵抗的豪强,坚决打击,将其田产全部没收;
对态度暧昧或愿意合作的,可允许其保留部分田产,但必须接受屯田司的统一管理并缴纳赋税;
对普通佃户和流民,明确承诺屯田赋税低于以往地租,并提供种子、农具,承诺三年内田亩使用权稳定。
同时,陆铮从抄没的财产中拨出专款,在几个大的屯田区兴修小型水利,这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惠民措施,开始慢慢赢得部分民心。
但这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步都伴随着争斗和流血。
屯田清吏司就像一把插入旧有土地关系中的尖刀,每前进一分,都引发剧烈的疼痛和反弹。
江南
徐允爵等人返回江南后,朝廷“减免三成丝绢税”和“试点海贸”的承诺并未立即带来欢呼,反而引发了更深的忧虑和算计。
江南的官僚和巨商们看得很清楚,陆铮的新政核心是加强中央集权,与地方争利。今日的让步,是为了明日更彻底的掌控。
一场无声的经济反击开始了。
江南输往北方的漕粮和饷银,变得更加“拖延”和“损耗惊人”。
市面上开始流传各种谣言:朝廷国库已空,新发行的盐引可能作废;陆铮打算对江南富户征收“助饷捐”;
甚至传言朝廷要强行迁徙江南工匠充实荒芜的北方。
这些谣言导致江南物价波动,银根紧缩,商业活动受到严重影响。
更隐晦的是,江南的商帮开始默契地减少与北方(尤其是与陆铮势力有关的方面)的贸易往来,试图从经济上扼住北京的咽喉。
一封来自江南心腹的密报放在陆铮案头,详细描述了这股暗流。
陆铮看完,面无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手。
江南士绅盘根错节,控制着帝国的经济命脉,他们的反击,比十万大军更可怕。
“想用钱袋子勒死我?”陆铮眼中寒光一闪,“那就看看,是你们的钱袋子硬,还是我的刀快!”
陆铮意识到,必须尽快打破江南对财政的垄断。他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计划:是否可以尝试开发北方自己的港口进行有限度的海运?
是否能利用锦衣卫的网络,建立一条绕过江南商帮的走私贸易线,从海外获取急需的物资(如硫磺、硝石、甚至粮食)?
或者,能否在北方强行推行一种新的、更高效的税制,哪怕只是在小范围内试点?
这些想法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但似乎又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
咸熙元年的春天,就在这种内外交困、暗流汹涌中过去。
四川方面,林兆鼎已抵达湖广,正在整合兵力,准备西进,但进展缓慢,云南沐王府的军队也因路途遥远和土司问题尚未大规模投入战斗。
陕西的孙传庭苦苦支撑,李自成似乎也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更大的攻势。
辽东的皇太极则异常安静,但夜不收传回的消息显示,后金正在大力整顿内政,训练新军,漠南蒙古各部在其威慑下摇摆不定。
陆铮站在锦衣卫的院子里,看着墙角一株顽强绽放的野花。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灵的重压。
他就像一个修补匠,试图用各种方法堵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而船上的其他乘客,不仅不帮忙,还在不断凿着新的洞。
但他不能停下。他知道,下一次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可能是来自蜀地的惨败,可能是江南的彻底断饷,也可能是李自成或皇太极的致命一击。
陆铮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在他的身后,不仅仅是朱家的皇位,更是这片土地上千万生民的希望,是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不愿目睹的文明浩劫。
“报告大人!”一名锦衣卫千户匆匆跑来,脸色凝重,“陕西八百里加急!李自成……动了!号称百万,再次猛攻潼关!孙传庭将军请求紧急支援!”
陆铮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山雨,已然欲来。
李自成百万大军再攻潼关的急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朝堂,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主战、主守、主抚的争论再次喧嚣尘上,但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陆铮。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陆铮并未立刻在朝会上慷慨陈词,也未急着调兵遣将。他反而在散朝后。
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袍,只带了两个精干的护卫,悄然走进了北京城尚未完全从战火中恢复的街巷。
战争的创伤在这里被放大成无数具体而微的苦难。倒塌的房屋废墟间,百姓们用破烂的席棚勉强栖身。
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硝烟和若有若无的腐臭混杂的气味。
孩童的啼哭、伤者的呻吟、以及人们麻木呆滞的眼神,构成了劫后余生最真实的图景。
陆铮在一处正在清理的街口停下。几个顺天府的胥吏正有气无力地指挥着一些民夫搬运碎砖烂瓦,进度缓慢。
一个老匠人带着徒弟,小心翼翼地用糯米灰浆修补一段被砸塌的坊墙基座。
“老师傅,这墙,还能结实吗?”陆铮上前,语气平和地问道。
老匠人抬头,见陆铮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叹了口气:“官人,结实是能结实,就是费料费工啊。
这糯米浆金贵,官府拨下来的有限,修补完这段,怕就没下顿了。您看这满城的破败,哪年哪月才能修得完?”
陆铮默默点头。重建,需要钱,需要粮,需要人力,而这些,正是朝廷最匮乏的。
陆铮还注意到旁边一个民夫搬运石块时,动作僵硬,脸上带着痛苦之色。陆铮走过去,发现他左臂用破布吊着,显然带着伤。
“有伤在身,为何还来做工?”
那民夫苦着脸:“官爷,没法子啊。守城时伤了胳膊,官府那点抚恤,几天就吃完了。
家里婆娘娃儿还等着米下锅,不出来卖力气,就得饿死。”
陆铮信步走到一条几乎被废墟掩埋的死胡同尽头,发现几个妇人正围着一口被填埋大半的古井发愁。
井口被落石堵死,仅存的井沿也布满裂痕。
“这井以前是甜水井,方圆几条街都靠它活命。”一个年长的妇人抹着眼泪,“鞑子来了,逃难时怕被他们利用。
街坊们自己含泪填了些石头……现在想挖开,可没了壮劳力,我们这些妇人,如何弄得动?”
陆铮蹲下身,摸了摸冰冷的井石。一口井,对于这些底层百姓而言,就是生存的希望。
陆铮站起身,对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护卫领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