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持续了大约三秒。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过载嘶声和电容器的哀鸣，安全屋内那盏昏黄的灯泡挣扎着重新亮起，光线却比之前更加黯淡，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枢机”轮椅上的指示灯也陆续亮起，但光芒微弱，系统自检的报警声细若游丝。
那台老旧的军用扫描仪屏幕则彻底漆黑，阴极射线管正中央留下一个微小却刺眼的灼烧坏点，仿佛被一道过于强烈的能量瞬间击穿。
一股淡淡的、刺鼻的臭氧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博士”徒劳地拍打着扫描仪的外壳，嘴里发出绝望的呻吟：“完了！超载烧毁了！最关键的数据还没……”
“匿形”的光影变得极其稀薄，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嗡鸣声微弱得几不可闻。
为了对抗随安最后那一下不知来源的冲击，它显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幽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门口和随安的床铺间来回闪动，确认刚才的异常没有引发外界的警觉。
顾星澜扑到随安床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
脉搏依旧在跳动，比之前似乎更有力了一些，但他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刚才那句冰冷的低语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机。
“……他们……在看……”顾星澜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江烁站在原地，面沉如水。他没有去看扫描仪，也没有去看随安，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那枚采撷环上，浅蓝色的几何符号已经消失，重新变回了柔和的乳白色光晕，显示着【警惕-80，决断-85】。
没有建议，没有警告。
只是沉默地反映着他内心的状态。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随安的那句话，那个在扫描仪烧毁前瞬间成型的、代表404核心的几何图形，以及这恰到好处的、仅限于安全屋内部的微型电磁脉冲……这一切绝非偶然。
这是一个信息。
一个警告。
一个……标记。
“立刻离开这里。”
江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冰冷，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或讨论的余地，“‘枢机’，找到最近的‘静默区’，最短路径，‘幽影’，前导，‘堡垒’，准备携带伤员，‘博士’，销毁那台扫描仪，清除所有使用痕迹。”
命令简洁而迅速。
没有人提出异议。
空气中弥漫的不祥预感压倒了一切疑问。
“枢机”的镜片上数据流艰难地流淌：“最近符合条件的‘静默区’：7.3公里外，旧城废墟，‘灯塔’地下实验室遗址，二战时期遗弃的早期信号研究设施，深层花岗岩结构，天然电磁屏蔽，路径复杂度：高...预计耗时：1小时52分。”
“就走这条路。”江烁点头。
“博士”忍着心痛，迅速将扫描仪的核心存储部件拆下，用一把特制的酸性溶剂将其彻底熔化。
“幽影”则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屋内所有可能遗留的生物痕迹和电子印记。
“堡垒”用厚实的防护毯将随安和林野仔细包裹、固定，如同背负着两座沉默的山峦。
五分钟后，安全屋被彻底清空。
随着最后一人离开，那块锈蚀的金属壁板缓缓滑回原位，将屋内残留的臭氧味、烧灼的痕迹以及那令人不安的低语，彻底锁死在黑暗之中。
队伍再次潜入城市错综复杂的血管之下。
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了完成“嬗变”后的细微希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之眼窥视的冰冷紧迫感。
“幽影”的身影在黑暗中引导，选择的路径愈发偏僻诡异——废弃的地铁维护隧道、早已停用的市政管线、甚至需要“堡垒”用蛮力强行撞开的、连接着不同时代建筑地基的裂缝。
“匿形”的光影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只能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遮蔽，将随安身上那微弱却致命的“残响”辐射尽可能收敛。
江烁和顾星澜断后。
两人沉默疾行，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常。
顾星澜手腕上的采撷环光芒稳定，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他们……到底是谁？”顾星澜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气声问道，声音在狭窄的管道中几乎听不见。
江烁的目光扫过前方“堡垒”背上那个沉默的轮廓，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EVE系统中未被‘嬗变’彻底清除的深层防御机制，可能是其他我们未知的、对‘原初观测’感兴趣的存在，也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是‘嬗变’本身吸引来的东西。”
“嬗变”协议改变了系统的底层规则，如同在深海中投入一颗巨大的炸弹，冲击波可能传得很远很远，惊动了一些沉睡的，或者原本并不关心浅海区域的存在。
随安那句“他们在看”，或许并非指向某个特定的敌人，而是一种状态——他们，以及他们所引发的“嬗变”，已经暴露在了某个更高维度、更冷漠的“视野”之下。
而随安，这个“离线”的、“残响”的载体，成为了第一个感知到这种“注视”的人。
一小时后，队伍抵达了“枢机”所说的旧城废墟。
这里曾是城市最早的核心区，如今已被遗弃数十年，残垣断壁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骨骸，荒草蔓生，寂静得可怕。
所有的现代信号在这里都变得极其微弱，EVE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灯塔”实验室的入口隐藏在一个半塌陷的防空洞深处，被厚重的、锈蚀的铅合金大门封锁。
“枢机”上前，轮椅伸出接口，尝试链接大门上早已失效的电子锁。
“权限认证失败……物理锁死……需要密码……”他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干扰杂音，这里的静默环境似乎也让他的功能受到了影响。
“博士”凑上前，用手擦掉锁盘上的污垢，露出下面模糊的刻度：“老式的机械密码旋钮锁……二战时期的军工标准……让我想想当时的通用密码算法……”
“没时间了。”江烁打断他，目光转向“堡垒”。
“堡垒”放下林野，走上前，巨大的手掌抵住厚重的铅门，全身肌肉贲张，脚下的碎石被碾成齑粉。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那扇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沉重大门，竟然被他用纯粹的力量，硬生生地推开了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阴冷、干燥、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特殊矿物气息的空气，从门后涌出。
“幽影”率先侧身滑入，片刻后，传来表示安全的信号。
众人依次进入。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的混凝土阶梯，墙壁上还残留着早已剥落的电缆支架和警示标语。
空气循环系统显然早已失效，但得益于特殊的设计和深层岩层的隔绝，这里并不气闷，只是极度干燥和寂静。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
这里曾经是实验室的主厅，如今只剩下一些巨大的、无法搬走的金属基座和操作台的残骸，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穹顶很高，部分区域已经坍塌，露出黑黢黢的岩层。
大厅中央，还有一个干涸的、用于冷却的圆形水池。
绝对的寂静。
在这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就是“静默区”。
“堡垒”将随安和林野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干净、靠着金属基座的角落。
“匿形”的光影终于可以完全散去，那高频嗡鸣声彻底消失，仿佛也陷入了沉睡休养。
“博士”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些便携式仪器，开始检测环境辐射和电磁读数，结果令他兴奋不已：“完美！近乎绝对的电磁零值环境！这里的岩石蕴含大量吸波矿物！太好了！”
江烁环视四周，这里虽然破败，但结构出人意料的稳固，确实是一个理想的藏身之处。
他走到随安身边蹲下。
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随安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却依旧平稳。
他脸上那种痛苦的扭曲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宁静。
就连顾星澜也感觉到，一直萦绕在随安周身那种冰冷的、破碎的“数据辐射感”减弱了大半。
这里的“静默”，似乎真的让他得到了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稍稍放松下来的那一刻——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大厅极深处的阴影中传来。
像是……一小块碎石掉落的声音。
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这声音如同惊雷！
“幽影”的身影瞬间消失，融入黑暗，向着声音来源潜去。
“堡垒”猛地起身，挡在伤员之前。
江烁和顾星澜瞬间绷紧，目光锐利地扫向黑暗深处。
“枢机”的传感器无声转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幽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传回任何信号。
那深沉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几分钟后。
轻微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不是“幽影”那猫一般轻盈的步伐，而是……更加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奇特韵律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步出。
他穿着一身早已褪色、却依旧整洁的旧式军装改款制服，肩膀上落着少许灰尘，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他的面容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左右，线条刚硬，眼神却带着一种与时代脱节的平静和……某种非人的洞察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惊愕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被“堡垒”护在身后的、安静沉睡的随安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在这静默环境中引起共鸣的磁性：
“他身上的‘回响’……很强烈。”
“你们带来的‘变化’，比预期中……要吵得多。”
.....
ps: ??o·(? ??????????? )?o·?看着这数据真的想切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