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江烁把校服外套裹紧，雨水已经浸透了内衬，冰冷的布料紧贴在后背上，像一层湿冷的第二层皮肤。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厚重的云层中偶尔闪过紫色的电光——那是城市防护罩在调节降雨量。
据说这种技术是从前太空站的气象控制系统改良而来，现在却被用来精确控制每个学区学生的户外活动时间。
“还有三十二秒。”他默数着，左手腕上的情绪采撷环微微发烫。
这个银灰色的金属环是所有云端校园学生的标配，据说能实时监测肾上腺素、多巴胺等十二种神经递质水平，并将其量化为“冷静币”。
此刻环面上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387...402...419...
数字每跳动一次，江烁就感觉手腕上的束缚感加重一分。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拇指摩挲着采撷环内侧的凹槽——那里刻着他的学号cS-0421，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印记。
江烁的视线穿过雨帘，锁定在对面公寓三楼空调外机上的那个橘色毛团。
那只猫已经在那里瑟瑟发抖至少二十分钟了，从他在食堂注意到它开始。猫的毛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瘦小的身体上，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圈。它的前爪死死扒住外机边缘，后腿悬空，每次闪电划过时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
“同学，请立即返回宿舍区。”采撷环突然发出机械女声：“暴雨红色预警期间，户外活动将扣除双倍冷静币。”
江烁没理会警告，他数到第二十八秒时，突然冲向公寓外墙。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些突出的管道和窗台轮廓早已刻在他脑子里——上周替数学老师送快递时，他特意记下了这栋楼的外围结构。
当时采撷环曾警告他过度记忆无用信息，扣了他50冷静币。
他的手指抓住第一根排水管，冰凉的金属表面因为雨水变得异常湿滑。江烁深吸一口气，右腿蹬住墙面突出的砖缝，整个人像壁虎般贴了上去。
采撷环的数字瞬间飙升至587，警告音变得尖锐：“情绪波动超标！！！即将启动镇静程序！！！”
第二十九秒，江烁的左手已经够到了二楼窗台。雨水中混杂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那是防护罩释放的镇静气溶胶。
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肌肉记忆带着他继续向上攀爬。窗台边缘的水泥粗糙地摩擦着他的掌心，留下一道道细小的红色划痕。
三十秒整，他的右手终于碰到了空调外机的金属架。橘猫警惕地竖起尾巴，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
江烁保持静止，慢慢从口袋里摸出半根能量棒——那是他今天的晚餐配额。能量棒的包装在雨水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快... 过来...”他压低声音，把能量棒掰开一个小口。合成肉类的香气在雨水中微弱地扩散开来。橘猫的鼻子动了动，谨慎地向前迈了一步。
江烁注意到它的左耳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削去的。
三十一秒，采撷环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光从环面迸发出来，在雨幕中形成一圈血色光晕。
江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情绪失控警告，接下来会有无人机过来协助镇静。
他曾在校园公告屏上见过那种场景：学生被无人机注射镇静剂后像木偶一样瘫软在地，被机械臂拖走的画面。
没有时间了。江烁猛地向前一扑，右手抓住橘猫的后颈，左手同时松开窗台。在坠落过程中，他扭转身体让自己背部朝下，把猫护在胸前。风声在耳边呼啸，雨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在脸上。
他重重摔在楼下的灌木丛里。
江烁的背脊如断弦之弓一般，撞断了几根树枝，那刺骨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眼前瞬间漆黑一片。
但怀里的橘猫只是轻微地喵了一声，爪子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来。他能感觉到小猫的心脏在掌心里快速跳动，像一颗过载的微型引擎。
“情绪采撷环首次亮红，记录时间20:47。”机械女声冰冷地宣布：“根据校规第13条，将启动23:59倒计时干预程序。”
江烁躺在泥水里，看着采撷环上浮现的红色数字：23:59:59...23:59:58...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在环面上，那些数字变得模糊又清晰。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还紧紧护着那只橘猫。小猫的体温透过湿漉漉的毛发传来，是这雨夜里唯一的温暖。
橘猫从他怀里钻出来，抖了抖湿漉漉的毛，突然凑近他的手腕，用鼻子碰了碰那个发光的圆环。
江烁惊讶地发现猫的鼻尖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片，在采撷环的红光下反射出奇特的蓝色光泽。
“别碰那个...”江烁想抬手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得像灌了铅。
他这才注意到采撷环正在释放微电流，他的肌肉已经开始麻痹。
这种束缚感他很熟悉——每次数学考试前，为了防止焦虑影响发挥，系统会自动启动这种轻度镇静模式。
橘猫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用鼻子拱着那个环。奇怪的是，当它的鼻尖第三次触碰到环面时，红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数字停滞在23:58:16。
江烁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下一秒，远处传来的无人机嗡鸣让他浑身紧绷。
“目标定位完成。”无人机的探照灯刺破雨幕，锁定在江烁身上，“学生Id：cS-0421。情绪等级：危险，准备注射镇静剂。”
江烁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采撷环释放的电流已经让他的四肢失去知觉。
他看见无人机腹部的注射器在雨水中闪着寒光，越来越近...那根针头足有五厘米长，尖端泛着诡异的绿色荧光——那不是普通镇静剂，可能是某种记忆抑制剂。
江烁曾在生物实验室的废料箱里见过类似的空瓶，标签上印着用于极端情绪干预。
就在针头距离他的颈部还有十厘米时，整个无人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探照灯忽明忽暗。
江烁听见某种高频噪音从灌木丛方向传来，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静电干扰，但节奏更加规律，似乎像是一种...编码？
无人机像喝醉一般在空中乱窜，然后一头栽进旁边的水坑里，溅起的泥水糊了江烁一脸。
他勉强转头看向灌木丛，隐约看见橘猫蹲在那里，尾巴尖有节奏地左右摆动，金色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更奇怪的是，猫耳上的那块金属片正在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与尾巴摆动的节奏完全一致。
采撷环上的数字突然变成了23:58:17，继续开始倒计时。江烁感到身体的麻痹感正在消退，他慢慢坐起身，伸手想去抓那只猫，但它已经转身钻进了灌木丛深处，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远处传来更多无人机的嗡鸣声。江烁知道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但他首先检查了一下那架坠毁的无人机。
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外壳上刻着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小编号：404-001。这个数字组合让他心头一紧——404是旧实验楼里那间被封锁的教室编号，而001...那是校园传说中第一个被系统“彻底格式化”的学生代号。
江烁把编号记在心里，然后踉跄着站起来。他的校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铠甲。采撷环的红光在雨夜中格外醒目，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否则下一架无人机很快就会追踪到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宿舍楼后方的垃圾处理站——那里有一个老旧的电子设备回收箱，据说能屏蔽所有信号。
江烁拖着仍然有些麻木的双腿向那里移动，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积水灌进运动鞋里的不适感。
当他终于钻进回收箱后的狭小空间时，采撷环的红光突然减弱了一些。倒计时数字依然在跳动，但速度似乎变慢了。
江烁蜷缩在这个临时避难所里，听着外面无人机群呼啸而过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只猫去哪了？它为什么会知道如何干扰采撷环？那块金属片又是什么？
雨声渐渐小了，但江烁的思绪却越来越混乱。他低头看着采撷环，上面的数字已经变成了23:45:22...23:45:21...他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惩罚，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今晚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偶然。
远处，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垃圾站墙壁上被人用喷漆涂鸦的一行小字：“当采撷环亮红时，真相才会显现。”江烁从未注意过这句话，但现在，它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是一个等待已久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