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仍未停歇,安全屋内,雨水顺着通风口边缘滴落。
墙上的投影尚未关闭,暗红色的文件夹名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红眼计划。
小林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分割成数个窗口——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落,加密协议一层层被剥离。
打印机持续吐出纸张,每一页都像是一块拼图,正缓缓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名单确认。”小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红眼计划’核心成员共十七人,全部签署于二十年前。政商、医疗、警务三方势力交织……而最后一位,K.m.Y.——韩明远的父亲,韩慕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昭身上:“但排在第三位的,是你父亲,陆振华。”
陆昭站在投影前,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行名字。
他的呼吸微滞,脑海中却炸开一片轰鸣。
父亲……是参与者?
不,不可能。
那个会在深夜伏案翻阅卷宗、会在他发烧时整夜守在床边、会因为一个无辜者被害而沉默一整天的男人,怎么会签下这样一份旨在“清除不稳定因子”的恶魔契约?
沈清翻动手中的打印稿,眉头紧锁。
“执行标记是‘风铃’。”她低声重复,眼神忽然一凝,“可你之前上传到匿名论坛的那篇分析文——你说过一句话:‘风从未停’。”
陆昭猛地抬头。
那篇文章,是他三年前以化名发布的一则隐喻性推演,关于权力如何通过心理干预重塑社会结构。
当时不过是一次学术试探,从未想过有人会回应。
而现在,这个呼应出现了。
手机震动。
不是主卡,而是新换的SIm卡——未登记、无记录、仅限紧急联络使用。
一条匿名信息跳了出来:
定位:城西废弃化工厂地下三层
附言:你父亲最后站在这里。
陆昭盯着那句话,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没有犹豫,立刻拨通警方特勤组频道,但只点名要求两人随行:老赵,拆弹专家;小林,网络安全支援。
其他人?
他不信。
整个系统早已被“红眼计划”的根系渗透,谁是棋子,谁是执棋者,尚未分明。
二十分钟后,一辆无标识越野车驶入荒芜厂区。
铁皮厂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藤蔓缠绕着断裂的输气管道,如同巨兽腐烂的血管。
小林架起便携式结构扫描仪,屏幕波形微微跳动。
“地下有独立供能模块,”他皱眉,“频率……和‘心理共振系统’一致。这不是藏身地,是实验场。”
老赵蹲在入口处,用探针轻触地面缝隙,脸色骤变:“压力触发炸药,布置精密,一旦踩错位置,整条通道都会塌陷。”
陆昭望着前方幽深的阶梯,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寒意直透骨髓。
“这不是陷阱。”他低语,声音冷得像刀锋划过冰面,“这是邀请函。”
三人屏息潜行,穿过坍塌的管道层,锈蚀的金属在脚下发出呻吟。
尽头,一扇合金门矗立在黑暗中,表面刻着一个符号——L7。
但这一次,“L”被蚀刻为罗马数字?(50),与“静默区”密码中的“0317-L7”形成呼应。
陆昭盯着那串数字,脑中电光火石一闪。
不是0317,是507。
他伸手输入。
门无声滑开。
内部空间豁然展开,宛如一座倒置的教堂。
高耸的穹顶垂下无数电缆,如同神经束般连接四周。
中央矗立着一座环形玻璃舱,透明壁面上映出三人模糊的身影,像被困在时间之外的标本。
四周墙面嵌满老式显示屏,画面循环播放:父亲陆振华在办公室接电话、签字、踱步……每一个动作都被精准捕捉,每一帧都清晰得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气息,熟悉得令人作呕——那是十年前警局档案室的味道,也是母亲临终病房里的气味。
小林迅速接入本地网络终端,试图切断远程控制,却发现整个系统离线运行,所有数据流转依赖物理线路,完全封闭。
“记忆回廊已激活。”他喃喃,“无法远程终止。”
老赵则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嵌入墙体的装置——自毁系统,倒计时显示:59分48秒。
双路引爆机制,两处起爆点分别位于空间两端,必须同时解除。
“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老赵沉声道。
陆昭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玻璃舱内。
那里,摆放着一把旧式办公椅,椅背上搭着一件熟悉的深蓝色警服外套。
他的手不由自主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枚从“白袍医生”手中接过的U盘——里面不仅有《社会行为优化纲要》,还有更多未解密的记忆碎片。
而是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过去。
一段父亲从未说出口的遗言。
他迈步向前,脚步声在空旷空间中回荡。
当他踏上玻璃舱前的金属平台时,地面轻微震颤。
一道低沉的电子音响起:
【识别完成。L7样本接入。启动第一段记忆回溯。】
玻璃舱内光影流转,雾气升腾。
画面渐渐清晰——
父亲坐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
对面站着一名年轻男子,白大褂整洁,眼神谦卑,手里拿着一份病历。
那是二十年前的韩明远,还只是医院实习医师。
而陆振华,正将一支钢笔递向他,嘴里说着什么。
画面没有声音。
但陆昭知道,接下来的话,或许就是一切的起点。
玻璃舱内的雾气缓缓旋转,如同沉入深海的意识漩涡。
陆昭站在光影交织的中央,目光死死锁定那对父子般的身影——父亲陆振华坐在办公桌后,眉峰紧锁,指节在桌面上敲出沉闷节奏;年轻的韩明远垂首而立,白大褂袖口微微颤抖。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控诉都更刺耳。
陆昭屏住呼吸。
他知道这段影像绝非偶然留存,而是被精心挑选、剪辑过的“真相”。
可越是刻意呈现,越藏有破绽。
镜头缓慢推近,聚焦在父亲的手指上。
三下轻敲——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
摩尔斯电码的“SoS”。
陆昭心头猛然一震。
那不是妥协,不是默许,是求救!
是在系统监控下,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外界传递警讯!
可“影首”为何要展示这一幕?
是为了渲染陆振华的软弱?
还是为了掩盖他真正上报线索却被拦截的后续?
陆昭的思维如刀锋般切入记忆的缝隙——若父亲真签署了“红眼计划”,又怎会在临终前冒着生命危险将关键证据藏于旧怀表中交给邻居老周?
怎会留下那句模糊却沉重的遗言?
不,有人在篡改历史。
就在此时,舱外骤然响起尖锐警报,红光如血泼洒在金属墙壁上。
“有人启动了辅助电源!”小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怒,“主系统正在加载第二阶段,所有神经信号投射模块激活,记忆回廊进入沉浸式模式!再不退出,你的脑波可能被反向入侵!”
陆昭未动。
他的视线已被主屏幕攫取。
画面切换:母亲沈秀兰深夜独坐灯下,指尖抚过一本皮质日记,泪水无声滑落。
镜头掠过纸页一角,字迹潦草:“他们用活人做实验……我不能再沉默。”紧接着,画面跳转——六岁那年的生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木地板上,父亲蹲在他面前,认真地为他系鞋带。
嘴唇微动,似有低语。
正是护士长曾提及的“最后遗言”。
陆昭闭上眼,任那段声音从记忆深处浮现:“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童年时听不懂的警告,如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可就在他试图沉浸其中时,一丝异样掠过脑海。
他猛地睁眼,瞳孔骤缩。
不对——父亲说话时,眼睛没有眨过一次。
正常人在专注交谈中至少会自然眨眼两到三次,尤其系鞋带这种低头动作更会引发反射性闭合。
可画面里的“父亲”,睫毛如雕塑般静止。
还有口型。
他反复回放那一帧:“记”字出口时,嘴唇闭合延迟了约0.3秒,与真实语速不符。
这是典型的神经信号重建误差——利用脑电波逆向合成影像时,微表情同步失真。
这不是回忆。
是伪造的投射。
是“影首”企图用情感缺口瓦解他理智防线的心理陷阱。
冷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陆昭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缓缓退后一步,脱离玻璃舱感应区,电子音戛然而止。
四周屏幕依旧闪烁,播放着那些看似真实的虚假记忆,像一场精心编排的祭礼。
他望向角落的控制台,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锋利的弧度。
“你想让我崩溃?”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声与电流杂音,“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操控者。”
回到现实的脚步声坚定而冷静。
陆昭蹲下身,从小林带来的便携硬盘中调出一段备份数据——那是父亲生前最后三个月的日志扫描件。
他快速翻阅,目光停在一条记录上:
2013年11月21日 晴转多云
“今日赴市局递交‘异常行为干预试点’伦理审查异议书,遭驳回。李副局称‘上头已有定论’。窗外阳光极好,人心却阴得发霉。”
他盯着那行字,眼神渐沉。
然后抬起头,望向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的“父亲系鞋带”片段。
窗外,乌云密布,风雨如晦。
可日志分明写着——那天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