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依据亮着。
沈清的手指悬在陆昭掌心的地图残片上方,距离泛黄的纸页不过半寸,却始终没有落下,仿佛那片纸是块烧红的炭——十年前父亲在解剖室被利器刺穿心脏时,她也是这样站着,看着解剖台上染血的镊子,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疗养院?
十年前就关闭了,现在是废墟。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震颤。
抬眼时,你确定这是真的?
陆昭望着沈清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三天前在律所见到她时的模样——她举着证物袋,里面装着从韩明远基金会服务器里拷贝的加密芯片,说我们有证据了时,也是这样眼里燃着小火苗。
在幻境中,亲口承认,那是他最后的藏身地。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惊得小唐手里的咖啡杯磕在操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
假楚教授就是这时推门进来的。
她穿着和真楚教授同款的米白针织衫,发尾卷度都分毫不差,可陆昭在她跨过门槛的瞬间就捕捉到了——真楚教授走路时会微微踮脚,因为右膝旧伤;而她的步伐太稳,稳得像踩在虚拟的轨道上。
陆先生经历的只是潜意识的投射,不能作为证据。她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棉絮,尾音轻轻上扬,和楚教授给患者做催眠时的语调如出一辙。
可陆昭盯着她耳后那颗淡褐色的痣——真楚教授右耳后有颗朱砂痣,而她的痣长在左边。
你不是楚教授。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破了实验室的寂静。
假楚教授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尾的细纹僵了一瞬,随即浮起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陆先生确定?
陆昭的拇指摩挲着掌心的残片边缘,那里还沾着幻境里玻璃渣的刺痒——这是他在意识世界里特意保留的锚点,用来验证虚实。真正的楚教授不会在催眠时说放松,让记忆自然浮现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敲钉子,她习惯说让海浪带走你的焦虑,因为她在海边长大。
老赵的老花镜掉在桌上。
小唐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屏幕上跳动的脑波曲线突然窜高,像道尖锐的闪电。
他的脑波模式和t-7的数据高度相似......小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
t-7是去年总局立项的深度意识提取实验编号,只有核心组知道那批受试者最后都出现了严重的认知混乱。
陆昭盯着假楚教授逐渐凝固的笑,突然抬手按住太阳穴。
实验室的顶灯在他视网膜上投下光斑,像极了幻境里那面碎裂的镜子。我需要再试一次。他看向沈清,后者的律师袍袖口被她攥出几道褶皱,这次我要主动引导。
沈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邮件,附件里是段模糊的监控:陆昭在凌晨三点走进废弃的地下车库,而那时他明明在她公寓的沙发上睡着。
可此刻他眼里的清明,比任何监控都真实。
她松开手:我陪着你。
老赵推了推重新戴上的眼镜,操作台上的电极片。
小唐将感应头套轻轻扣在陆昭头顶时,他闻到了消毒水混着电子元件的味道——和十年前医院太平间的气味重叠了一瞬。
意识坠入黑暗的瞬间,陆昭听见沈清说,像根细绳子系住了他的脚踝。
这次的幻境没有镜子,只有一条冗长的回廊。
两侧的镜面从地面直抵天花板,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陆昭:穿白大褂时在给患者做心理评估,穿警服时跟着父亲在案发现场拍照,还有个浑身是血的他,手里握着把带血的手术刀——那是记忆里的画面。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想起父亲牺牲那晚,自己躲在衣柜里,听见客厅传来模糊的对话:老陆,疗养院地下室的档案......然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父亲最后一句昭昭,别怕。
你在找什么?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是的,又不全是。
陆昭看见镜中的自己同时开口,嘴唇开合的弧度和声音完全错位。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漂浮着铁锈味——和十年前父亲血溅在地板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不是你,我也不是他们。他抬起手,轻敲最近的镜面。
玻璃震颤的嗡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杂音,我是陆昭,陆振华的儿子。
镜面应声而裂。
无数碎片坠落的声响中,一道微弱的光点从裂缝里钻出来。
那是段模糊的影像:年轻的穿着医院实习生的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手里攥着只缺了耳朵的布熊。
背景音里有模糊的对话: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很快,囡囡乖。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画面戛然而止。
陆昭伸手抓住光点,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感应椅上,沈清的手覆在他手背,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
又有新的。他摊开手,掌心里多了张记忆碎片,疗养院c区,密室入口。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发出的一声,风力调大了两档。
假楚教授站在墙角,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
陆昭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刚才在幻境里,他分明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和此刻实验室里的频率完全一致。
陆先生的意识稳定性......假楚教授的声音比之前生硬了几分,可陆昭注意到她的喉结动了动——真楚教授是女性,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沈清突然握住陆昭的手腕,手指按在他脉搏上。他的心跳正常。她抬头看向假楚教授,律师袍的肩线绷得笔直,所以你刚才说的潜意识投射,是不是也该重新解释?
假楚教授的嘴角扯出个弧度。
她的目光扫过陆昭掌心的两片残片,又落在他身后的监控屏幕上——那里正显示着他的脑波曲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海面。
陆先生的能力......很特别。她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沿,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文件沙沙作响,我需要整理数据,先失陪了。
门合上的瞬间,陆昭看见她的指尖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半秒。
沈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撞见那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在害怕。陆昭低声说,掌心的残片硌得生疼,害怕我们找到疗养院的密室。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打在玻璃上,把假楚教授的背影晕染成一团模糊的黑影。
沈清抽出张纸巾,轻轻擦掉他掌心的玻璃渣:明天天亮,我们就去疗养院。
陆昭看着她睫毛上沾的细小水珠,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个抱着布熊的小女孩。的女儿,或许就埋在疗养院的地下。
他握紧两片残片,纸张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疼得清醒——十年了,真相该见光了。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得晃了晃,发出一声。
假楚教授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进来,尾音裹着雨丝的冷:陆昭,你以为自己赢了?
陆昭抬头看向门口,那里只有一片空荡的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