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灯光刺得陆昭眼睛发疼。
他几乎是撞开玻璃门冲进去的,绘图本在掌心渗出薄汗。
负责图像增强的小刘被吓了一跳,转椅吱呀转了半圈:“陆顾问?您这是——”
“扫描这个。”陆昭把便签纸拍在操作台上,“用最新的3d轮廓修正程序,把模糊的部分补全。”他盯着屏幕上逐渐展开的线稿,喉结动了动,“重点处理后颈的胎记,还有白大褂的领口褶皱。”
沈清紧跟着挤进来,她伸手按住陆昭微微发抖的手背:“先别急,老吴说得对,病人的记忆可能有象征性加工。”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泛黄的档案,封皮上“11·23连环杀人案”的烫金字已经剥落,“我让人调了十年前的案卷,或许能比对出线索。”
陆昭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十年前的案卷——那是他藏在书房最底层抽屉里的东西,封皮上还留着父亲血迹浸透的暗褐色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屏幕。
线稿在程序里逐渐立体,白大褂的衣摆被修正成微卷的弧度,后颈的枫叶胎记从模糊的红点变成脉络清晰的暗红纹路。
“叮——”
小林举着平板冲进来,额角沾着碎发:“陆哥!我在医疗系统旧档里翻到张2013年的合影!”他把平板转向众人,照片里二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挤在医院走廊,后排靠右的男人尤其显眼——高瘦,肩线锋利如刀,后颈隐约有片暗红印记,与屏幕上的轮廓重叠了七分。
沈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翻开刚拆封的案卷,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响:“这里有记录,当年‘11·23案’调查时,陆叔曾怀疑过明远医院的院长助理。”她快速翻动,停在某页手写批注,“资料写他叫周正,因‘手术失误致人死亡’被开除,之后销声匿迹……但死亡病例的家属从未起诉,赔偿款是匿名基金会出的。”
“明远基金会。”陆昭盯着屏幕上逐渐清晰的脸,“韩明远的基金会。”
老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白大褂沾着催眠室的薰衣草香:“小陆,催眠状态下的记忆是碎片拼贴。病人说的‘白袍人’可能是多重人格投射,也可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的脸,“是某个符号的载体。”
陆昭没接话。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逐渐清晰的脸,突然想起父亲牺牲前最后一通电话。
那时他刚上大一,父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昭昭,我在明远医院查一个叫t-的项目……”电话戛然而止,再接通时是刑警队长沙哑的声音:“小陆,你爸遇袭了。”
“陆哥?”小林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实习生正盯着监控屏皱眉,“刚才有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进来过,说找张主任拿报告。她在你电脑前站了半分钟,没碰键盘,就是低头看屏幕。”
陆昭猛地转头。
监控回放里,韩明远的秘书正压低帽檐,手机在掌心闪过冷光——她在拍照。
“韩明远的眼线。”沈清的声音像块冰,“他在监视我们。”
陆昭的手指攥成拳。
他抓起外套冲向门口,又猛地刹住:“小林,盯着病人病房的监控。沈清,联系陈队调警力保护那个病人——”
“陆顾问!”小刘突然喊住他,“轮廓修正完成了。”
屏幕上的男人终于露出完整面容:高鼻深目,眉骨像刀锋般挑着,左眼角有颗极小的泪痣。
陆昭的呼吸骤然停滞——这张脸,和韩明远慈善晚会上的宣传照重叠了。
不是完全一样,但眉骨的弧度、下颌的线条,分明是同一张脸的“伪装版”。
“他整过容。”沈清的声音发颤,“用另一个身份藏了十年。”
走廊里的广播突然响起:“请各科室注意,今晚八点关闭全院监控系统进行检修。”
陆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抓起车钥匙冲向电梯,沈清的高跟鞋声紧随其后:“你去哪?”
“去病房。”他按亮手机里的监控画面,病人正蜷缩在病床上,手指无意识抠着床单,“刚才催眠时他说‘他要来了’,现在监控要关,韩明远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电梯门刚打开,陆昭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技术科的小林,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陆哥!病人的心率突然飙到180,监护仪报警了!护士说他一直在念叨‘白袍人来了,玻璃罐要满了’!”
陆昭的脚步顿在消防通道前。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他想起催眠时看到的玻璃罐,想起病人眼白上那道月牙形疤痕——和陈警官手背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沈清,联系陈队调特警守住病房所有出口。”他扯掉领带,发梢被冷汗黏在额角,“我现在过去。”
病房的安全门在他眼前逐渐放大。
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见病人正疯狂捶打床头呼叫铃,眼泪把枕头浸成深色。
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走廊的寂静,像根细针扎进陆昭的太阳穴。
他掏出工作证拍向门禁,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门开的瞬间,病人突然停止挣扎,直勾勾盯着他身后的墙。
陆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墙面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淡褐色的水痕,形状像片枫叶。
“他来了。”病人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玻璃罐要满了……”
陆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条匿名短信:【你以为找到了脸?
那只是他想让你看的。】
走廊尽头的安全指示灯突然熄灭。
陆昭转身看向黑暗处,隐约看见个黑影闪过,手里提着个长方形的金属箱——像装医疗器材的工具箱,又像……装解剖刀的盒子。
病人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陆昭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在床单上晕开,形状竟和墙上的枫叶水痕一模一样。
监护仪的绿色波形突然变成直线。
“医生!护士!”陆昭扯着嗓子喊,手指按在病人颈侧——脉搏还在,很弱,像风中的烛火。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黑屏了。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昭抓起床头的呼叫铃砸向窗户,玻璃碎裂声惊得黑影一闪。
他转身护住病人,却在余光里瞥见床头柜下有个闪着红光的东西——是微型摄像头,镜头正对着病床。
“陆昭!”沈清的声音从走廊传来,“陈队带人到了!”
陆昭低头看向病人。
后者的眼皮突然剧烈颤动,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t-7……t-7的罐……”
话音未落,病人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
陆昭按住他的肩膀,却在他后颈摸到片凸起的皮肤——和催眠时“白袍人”后颈的枫叶胎记位置完全重合。
窗外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陆昭盯着病人后颈那片异常的皮肤,突然想起技术科屏幕上那张脸——修正后的轮廓里,男人后颈的胎记边缘,隐约能看见手术刀缝合的痕迹。
“他在病人身上种了标记。”陆昭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就像十年前在我爸案卷里种的线索。”
沈清的手搭在他背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病人后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胎记……是植皮。”
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响。
陆昭摸出手机拍下病人后颈的痕迹,手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最终发给了老吴——催眠专家或许能解析这种“标记”的含义。
走廊里传来陈队的大嗓门:“都守住!一个活口都别放!”
陆昭转身看向窗外。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医院,对面住院楼的窗户像无数双眼睛。
他想起韩秘书手机闪过的冷光,想起黑影手里的金属箱,想起病人最后那句“t-7”。
“沈清。”他抓起病人的病历本,“查十年前明远医院的t-7项目,现在。”
沈清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翻动:“t-7……找到了!2013年医疗期刊有篇论文摘要,标题是《t-7神经调控技术在创伤记忆干预中的应用》,作者栏写着‘周正、韩明远’。”
陆昭的瞳孔收缩。
他想起父亲牺牲前说的“t-的项目”,终于补全了那个字母——t-7。
病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陆昭低头,看见他的指甲缝里渗出更多血,在床单上画出歪歪扭扭的“t-7”三个字母。
“他在传递信息。”沈清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用疼痛刺激记忆!”
陆昭握住病人的手,用拇指按住他腕间的穴位:“我在听。你看到t-7项目的什么了?”
病人的眼睛突然睁得滚圆,盯着陆昭身后的空气,嘴唇开合:“罐……罐里的眼睛……是试验品……”
陆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催眠时看到的玻璃罐,想起陈警官手背上的月牙疤痕——那是手术钳的压痕,和眼科手术器械的形状完全吻合。
“陆顾问!”小刘气喘吁吁冲进病房,“图像增强仪分析出了新线索!白大褂上的编号不是随机数字,是t-7-09!”
病人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陆昭的白大褂上。
他抓住陆昭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别信眼睛……他用眼睛……”
话音戛然而止。病人的瞳孔逐渐扩散,手指无力地垂落。
“医生!”陆昭吼着冲向门口,“急救!快!”
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来时,陆昭退到墙角。
他盯着自己白大褂上的血渍,突然发现那片红色的形状,竟和技术科屏幕上“白袍人”后颈的枫叶胎记一模一样。
沈清的手按在他胳膊上:“他撑不过今晚。”
陆昭没说话。
他望着病床上被医护围住的病人,想起催眠时对方说“玻璃罐要满了”——或许,每个玻璃罐里的眼睛,都是t-7项目的“试验品”,而病人,是第9个。
窗外的警笛声更近了。
陆昭摸出手机,打开技术科发来的修正后的轮廓图。
照片里的男人正对着他笑,左眼角的泪痣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韩明远。”他低声说,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冰锥般的冷,“你藏了十年的t-7,该见光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小林探进头:“陆哥,陈队说守住了所有出口,但没抓到人。不过……”他递来个证物袋,里面是把带血的手术刀,“在安全楼梯间捡到的,刀刃上的血和病人的匹配。”
陆昭接过证物袋。手术刀的刀柄上刻着极小的字母——t-7。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成规律的滴答声。
陆昭转头,看见病人的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护士擦着汗说:“暂时稳住了,但可能随时再犯。”
陆昭走到病床前,俯身轻声说:“你做得很好。现在,睡吧。”他伸手合上病人的眼皮,却在触碰到那瞬间顿住——病人的睫毛在他指腹下轻轻颤动,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没真晕。”沈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在等机会。”
陆昭直起身子。
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警灯,突然想起技术科监控里韩秘书的手机闪光——她拍下的轮廓图,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韩明远手里。
“沈清。”他转身抓起外套,“跟我去档案室。我要查十年前t-7项目的所有资料,包括被销毁的。”
“现在?”
“现在。”陆昭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的病人,“韩明远今晚没杀成他,明天会派更狠的人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让t-7见光。”
他走向门口,又突然停住。
回头时,他看见病人的手指在床单下微微蜷缩,画出个极小的“7”字。
走廊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
陆昭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十年了,父亲的血,沈阿姨的血,还有这些玻璃罐里的眼睛,终于要等来答案了。
他推开病房门,夜风吹起他的衣角。
沈清跟上来,手里紧攥着那沓旧案卷。
远处,陈队正指挥特警封锁楼层,手电筒的光束在墙上划出银色的网。
陆昭深吸一口气,走向楼梯间。
那里有扇被封死的铁门,门上的铁锈里,隐约能看见“t-7项目组”的字样。
他摸出从技术科顺来的万能钥匙,插入锁孔。
“咔嗒”一声。
门后,是十年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