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飘着煤球炉的焦糊味,陆昭跟着沈清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膝盖撞在掉了漆的扶手杆上。
他低头揉了揉,抬眼正看见小林妈扶着门框站在402门口——老人鬓角全白,右手攥着块蓝布。
陆先生,沈律师。小林妈往旁边让了让,家里乱,你们将就坐。
沈清先扶住老人胳膊:阿姨,我们来是看您说的老相册,不急的。
陆昭扫过客厅:褪色的牡丹花沙发上堆着叠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茶几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合影——穿警服的李建国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男孩,背景是市档案馆的老楼。
那应该是十年前,李建国还没失踪时的模样。
相册在里屋五斗橱最下层。小林妈用蓝布擦了擦藤椅,我去烧壶水。
沈清应了声,和陆昭走进里屋。
老式五斗橱的铜拉手结着薄锈,陆昭刚拉开最下层抽屉,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便涌了出来。
相册裹在旧报纸里,封皮是印着牡丹花的红绸,边角磨得发毛。
这里。沈清翻开第三页时,手指顿住。
陆昭凑过去——泛黄的相纸边缘卷着毛边,照片里是一家三口:李建国穿藏青外套站在中间,小林妈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孩,身后是座欧式钟楼。
钟盘上的铜指针清晰指向三点十七分。
三点十七分。陆昭的拇指轻轻抚过钟盘,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清的呼吸陡然一滞:11·23案第一起命案的死亡时间,法医推断是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
小林妈端着搪瓷杯进来时,正看见陆昭把照片举到窗前。
自然光透过玻璃照在相纸上,他指节抵着下巴:阿姨,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三号。小林妈手一抖,搪瓷杯磕在床头柜上,那天建国说要去档案馆查点东西,下午四点多回的家。
我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他说...说拍张全家福。
陆昭抬头:他平时很少拍照?
从来没主动提过。小林妈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擦眼睛,那天他蹲在地上给闺女系鞋带,手直抖。
后来照片洗出来,他盯着钟看了半宿,第二天就开始锁门不出。
再后来有天早上,他说去城南办点事,背着个军绿色挎包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城南?沈清掏出手机快速翻找,阿姨,他说过为什么去城南吗?
小林妈摇头,但老林(技术组老林)有次来家里,说建国失踪前去过档案室,调阅了城南机械厂的旧图纸。
城南机械厂?门口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
陆昭转头——老张扶着门框站在那儿,手里攥着本磨破边的笔记本。
这位退休社区民警的背更驼了,警服衬衫洗得发白,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九八年案发后,我在城南片儿蹲点。老张翻着笔记本,有个收废品的老头说,看见个穿西装的男人进过机械厂。
那时候韩明远刚成立明远集团,常穿深灰西装——我记着呢,他袖口钉着颗翡翠袖扣,在太阳底下晃眼得很。
陆昭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
他调出九八年的城南地图,又把照片里的钟楼坐标标上去。
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骑二八杠自行车刚好需要二十五分钟——从钟楼到机械厂,三点十七分拍完照,三点四十二分能到。
他合上相册,现在去机械厂。
沈清扯住他袖子:至少换身行头。她指了指自己的职业套装,又扫过陆昭的白衬衫,我们现在这模样,进去就会被盯上。
半小时后,两人穿着褪色的工装裤站在机械厂门口。
锈迹斑斑的铁门挂着半块红星机械的牌子,门洞里钻出条瘸腿黄狗,冲他们叫了两声又蜷回草堆里。
跟我来。陆昭压低帽檐,沿着围墙往东边走。
他记得老张说过,机械厂办公室在b栋后面,当年财务科的窗户装过防盗网——防盗网早就被拆了,露出个能钻人的窟窿。
办公室里积着半指厚的灰,阳光透过破窗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光。
陆昭蹲在墙角,用钢笔尖撬起块松动的地板——霉味混着油墨味涌出来,一叠旧报纸裹着细绳躺在下面。
《江城晚报》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沈清翻开最上面一张,头版是11·23案的报道,中缝有行小字:匿名市民举报,案发现场附近见白大褂男子徘徊。
陆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病历纸,上面用红笔写着韩明远,市三院实习医生,白大褂编号073。
细微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按住沈清的手腕,食指抵在唇上。
脚步声很轻,但带着刻意压低的拖沓——是两个人,正从走廊尽头往办公室移动。
后巷有个排水管道。他贴着沈清耳边低语,你从那儿走,去b栋等我。
你呢?沈清的手攥住他衣角。
我引开他们。陆昭把旧报纸塞进她怀里,快走。
沈清猫着腰溜向窗口时,陆昭摸到墙角的破椅子。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踹在椅腿上——一声,金属椅架砸在地面,惊起无数尘埃。
在这儿!
粗哑的男声响起时,陆昭已经攀上了天花板夹层。
他看着阿龙踢开办公室门,身后跟着个纹龙的壮硕男人。
阿龙的西装后背沾着草屑,右手插在裤袋里——那里应该有把枪。
分头找!阿龙吼了一嗓子,转身时露出后腰的对讲机。
陆昭攥紧口袋里的电击器。
夹层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响,他屏住呼吸,等阿龙走到办公桌前时,突然跃下。
电击器精准戳中纹龙男的后颈,男人闷哼一声栽倒,阿龙转身时,陆昭已经抢过他的手机。
未读短信只有一行:目标可能藏身机械厂b栋,速清理。
李建国还活着。陆昭的声音在发抖。
他冲向窗口时,听见阿龙的怒吼,却顾不上回头——沈清还在b栋,而b栋的废墟里,可能藏着十年前的真相。
暮色漫进厂区时,陆昭和沈清站在b栋废墟前。
断墙间爬满野蔷薇,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昭的手指划过一面青砖墙,在第三块砖的位置顿住——那里的砖缝颜色比周围浅,仔细看能看出撬动过的痕迹。
这面墙。他转头看向沈清,眼里有光在跳动,后面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