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烽烟再起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朝堂炸开了锅。
金殿之上,武将主战,文官主和,吵吵嚷嚷,唾沫横飞,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帅印该交给谁?
能打的,资历够的,似乎只剩下那位刚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脸色还带着点病态苍白的宸王殿下。
皇帝李弘璟高坐龙椅,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下方垂眸肃立的萧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满朝文武,论打仗,没人比萧绝更合适,也没人比他更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北狄残部和西陲蛮族。让萧绝去,边关可保无虞。
但是……让他去吗?
皇帝眼前闪过萧绝眉心的淡金印记(虽然现已隐去),耳边回响着谢景行那意有所指的话语,还有暗卫报来的、关于“前朝遗脉”的零星流言。让一个身负前朝血脉、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刚刚还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朝堂的人,再次执掌北伐大军?
这无异于放猛虎归山,还是只可能对猎人有意见的猛虎。
(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啊……)皇帝心中叹息,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站在文官首列、眼观鼻鼻观心的靖王李澈。这个儿子,还是太嫩了点,撑不起这等场面。
就在皇帝内心天人交战,倾向于冒险一搏,准备开口点将时,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朝堂的喧嚣。
“陛下!臣妾认为,宸王殿下重伤初愈,实在不宜再赴沙场劳累!”皇后在一众宫娥内侍的簇拥下,竟直接闯上了金殿!她凤冠霞帔,面色肃然,目光如刀般刮过萧绝,最终落在皇帝身上,“况且,北狄新败,不过是疥癣之疾,何须劳动宸王大驾?我大周猛将如云,莫非除了宸王,就无人可用了么?”
她这话一出,身后以她母族——承恩公府为首的清流文官集团立刻纷纷附议。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宸王殿下乃国之柱石,身体要紧!”
“正是!杀鸡焉用牛刀?派一员上将前往即可!”
“臣举荐……”
(来了来了,护崽的母老虎带着她的啦啦队来了!)沈清辞虽然不在朝堂,但通过癸一的“实况转播”,对殿内情形了如指掌。(这是怕萧绝再立军功,彻底把她宝贝儿子(虽然已废)和她娘家的势力压得永无翻身之日啊!)
皇帝眉头紧皱,对皇后干政极为不悦,但此刻却不好直接驳斥。
皇后见皇帝沉默,心中更定,话锋一转,竟直接对准了不在场的沈清辞:“再者,宸王妃沈氏,出身商贾,行事张扬,牝鸡司晨!近日更有人举报,其生母林氏身份可疑,与那前朝逆党‘青羽卫’似有牵连!让这等身世不明、行为不端之女的夫君执掌重兵,如何能让天下将士信服?如何能让朝野安心?!”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不可谓不恶毒。直接将沈清辞的出身、行为乃至身世都打成了攻击萧绝的武器!
(我靠!泼脏水泼到老娘头上了?!商贾出身吃你家大米了?牝鸡司晨碍你眼了?还敢拿我娘说事!)沈清辞在王府听得火冒三丈,差点把手里给孩子擦口水的软巾当成皇后给撕了。
朝堂上,因为皇后的指控,瞬间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诡异。许多目光偷偷瞟向萧绝,想看他如何反应。
萧绝依旧垂着眼眸,仿佛没听到那些攻讦之词,只是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如同数九寒天。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后,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久居深宫、见惯风浪的皇后心底莫名一寒。
“皇后娘娘,”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境军报,伤亡数字,需要臣念给您听吗?至于臣的内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她是什么样的人,臣最清楚。不劳娘娘费心。若有人欲以污蔑臣妻来阻挠北伐,其心……可诛。”
最后三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那几个跳得最欢的皇后党羽瞬间噤声,冷汗涔涔。
皇帝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头痛欲裂。皇后一党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此激烈,甚至不惜攻击沈清辞,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而萧绝的态度更是强硬。
(流言……看来已经传开了。)皇帝心中阴沉,关于萧绝身世的猜测,显然已经动摇了很多人。
就在朝局陷入僵持,北伐主帅人选悬而未决之时,萧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主动出列,躬身道:
“陛下,北境不安,臣身为武将,义不容辞。臣,愿领兵北伐。”
满殿皆惊!
连皇帝和皇后都愣住了。他明明处于被攻讦的中心,竟然还主动请缨?
萧绝抬起头,目光坦然:“然,臣有一请。此次北伐,臣欲带家眷同行。”
(啥?带我一起去北境吃沙子?)沈清辞在王府也愣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引蛇出洞!京城是皇后和青羽卫的地盘(至少明面上是),戒备再森严也难免有疏漏。不如主动离开这个漩涡中心,以自身为饵,将藏在暗处的敌人,引到相对可控的北境战场上去!
皇帝眼神微闪,瞬间明白了萧绝的意图。(他是想……以自身为诱饵?)这确实是个打破僵局的办法,既能解边关之危,又能……趁机清理一些隐患。至于风险……皇帝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皇后,心中冷哼。
(也罢,就让你去!朕倒要看看,你这前朝血脉,究竟能翻出什么浪花!)
“准奏!”皇帝一锤定音,“封宸王萧绝为北伐大元帅,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三日后,率兵出征!宸王妃沈氏,随军同行!”
宸王府,主院。
圣旨下达,王府上下立刻忙碌起来,准备出征事宜。而在这一片忙碌中,却难得偷浮生半日闲。
屋内暖融融的,萧绝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份北境舆图,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沈清辞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毯上,面前并排躺着两个裹在锦绣襁褓里的奶娃娃。哥哥(小世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妹妹(小郡主)则更活泼些,小手小脚不停地蹬动着,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语”。
(这就是我生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尤其是这个啃手的。)沈清辞内心吐槽,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摇铃,在孩子们眼前轻轻晃动。
“看这里,宝宝,看娘亲手里是什么?”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绝看着这一幕,冷硬的心房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舆图,走过去,学着沈清辞的样子,有些僵硬地坐在她身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娇嫩的脸颊。小郡主似乎很不满有人打扰她“演讲”,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萧绝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点了穴道,求助般地看向沈清辞。
(哈哈哈!杀神也有今天!)沈清辞忍俊不禁,拿起摇铃塞到萧绝手里:“喏,摇这个,她喜欢听声音。”
萧绝拿着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缀着小铃铛的彩色布偶,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在沈清辞鼓励(看好戏)的目光下,他还是笨拙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
小郡主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瘪下去的小嘴收回,乌黑的大眼睛追随着声音来源,甚至伸出小手想要去抓。
萧绝看着女儿那纯真无邪的模样,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戾气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继续笨拙地、却极其耐心地摇着铃铛。
旁边的哥哥似乎觉得被冷落了,停下啃手,也“啊啊”地叫了起来。
沈清辞笑着把另一个软布球塞到哥哥手里:“你玩这个。”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铃铛声、孩子的咿呀声和沈清辞轻柔的逗弄声。萧绝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和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只觉得连日来的阴谋算计、朝堂倾轧,都在这平淡温馨的画面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一切。)
他伸出手,将沈清辞和孩子(连同摇铃和布球)一起,轻轻揽入怀中。
沈清辞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看着怀里两个逐渐眼皮打架的小家伙,心中一片安宁。
(管他什么前朝后世,皇后青羽卫,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癸一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低声道:
“王爷,王妃,谢景行先生派人送来口信,说……北狄此次寇边,似乎与西边某个擅长巫蛊秘术的部落往来密切。并且,他们在边境,似乎在秘密修建某种……祭坛。”
沈清辞和萧绝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青羽卫,果然和北狄勾结了!他们的目标,始终是孩子们的血脉!那个祭坛,恐怕就是为他们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