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正堂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十几个掌柜围坐在长桌两侧,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桌子正中,摆着一封刚送来的密报。
乔致庸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今年四十出头,留着三缕长须,穿一身青灰色长袍。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今天却板着脸。
“诸位都看过了?”
乔致庸的声音不高,但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正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过了。”
坐在左手边的二掌柜乔致远率先开口。
他是乔致庸的堂弟,管着乔家在太原的几家票号。
“我实在想不明白。”
乔致远拍了一下桌子。
“那个林望,是疯了吗?”
“上次王大胡子那一百多号人,被咱们的狼群剁成肉酱。”
“这才过了多久?”
“他居然又派人来了?”
“还是三千匹战马!”
“这是送死,还是送钱?”
其他掌柜也纷纷附和。
“就是,这林望脑子进水了吧。”
“咱们狼群的厉害,整个山西谁不知道?”
“他这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依我看,这就是对咱们晋商的蔑视!”
“对,是羞辱!”
乔致庸没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张密报,眉头皱得更紧了。
密报上写得很清楚。
哈密卫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护送三千匹战马,正大摇大摆地往京城方向走。
而且,故意选了经过山西的路线。
行军速度还特别慢。
每天只走五十里。
扎营的时候,炊烟四起,旗帜招展。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乔致庸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
什么样的对手没见过?
但像林望这样的,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上次王大胡子那支商队被灭,林望应该知道是谁干的。
按理说,他要么忍气吞声,要么暗中报复。
可他偏偏来了这么一出。
明目张胆地,把一块肥肉送到你嘴边。
就差没说:来咬我啊。
这是什么意思?
示威?
挑衅?
还是……
乔致庸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大掌柜,您倒是说句话啊。”
乔致远见他半天不吭声,忍不住催促。
“咱们这次,动不动手?”
“我看,这就是送上门的肥肉。”
“三千匹战马,那得值多少银子?”
“而且,这次要是再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了山西。”
“咱们晋商的脸,往哪儿搁?”
其他掌柜也跟着起哄。
“对,必须动手!”
“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咱们!”
“上次杀了一百多个,这次再杀五百个,看他林望还敢不敢嚣张!”
乔致庸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就没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
此言一出,正堂里安静了一瞬。
但很快,又有人反驳。
“陷阱?能有什么陷阱?”
“他们就五百人,咱们狼群有两千精锐。”
“四打一,还能输?”
“再说了,咱们在太行山经营了这么多年。”
“一线天那个地方,易守难攻。”
“他们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乔致庸沉默了。
他知道,这些掌柜说的,都有道理。
从兵力对比上看,晋商占尽优势。
而且,一线天那个地方,的确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两侧都是百丈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道。
只要堵住两头,就是瓮中捉鳖。
可是……
乔致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望这个人,他虽然没见过,但听说过不少。
这人,不简单。
能在西域那种鬼地方,把哈密卫经营得风生水起。
能让瓦剌人俯首称臣。
能让朝廷都忌惮三分。
这样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会明知道山西是龙潭虎穴,还往里跳?
除非……
他根本不怕。
或者说,他巴不得你动手。
想到这里,乔致庸的后背,微微发凉。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不对。
就算林望有什么阴谋,那又怎么样?
三千匹战马,那可是三千匹啊。
这要是让他们安然无恙地送到京城。
那得值多少银子?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皇帝对林望更加器重。
到时候,哈密卫的势力更大。
晋商在西北的生意,就更难做了。
而且,上次王大胡子的事,已经把双方的梁子结下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乔致庸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那是一张山西的详细地图。
上面标注着各个关隘、道路、城镇。
还有一线天峡谷的位置。
“传我的命令。”
乔致庸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召乔虎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叫乔虎,是乔致庸的亲侄子。
今年二十八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一双眼睛,透着股子狠劲。
他是狼群的首领。
手下两千私兵,都是从各地招募来的亡命之徒。
个个都是刀口舔血的主。
“叔父,您找我?”
乔虎抱拳行礼。
乔致庸指着地图上的一线天。
“阿虎,你带人去这里。”
“调集狼群全部兵力,两千人,一个不少。”
“在一线天设伏。”
“等哈密卫的队伍进来,全歼。”
“一个活口都不留。”
“战马和装备,全部带回来。”
“做得干净利落,伪装成山匪火并。”
乔虎的眼睛,瞬间亮了。
“叔父,您是说,那支哈密卫的队伍?”
“对。”
乔致庸点了点头。
“三千匹战马,五百个人头。”
“这笔买卖,够大了吧?”
乔虎咧嘴一笑。
“够大!太够大了!”
“叔父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乔致庸盯着他的眼睛。
“记住,不能留活口。”
“一个都不能留。”
“还有,事后要把现场处理干净。”
“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明白吗?”
乔虎拍了拍胸脯。
“明白!”
“叔父,您就瞧好吧。”
“我干这种事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保证让人查不出来。”
乔致庸这才点了点头。
“去吧。”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你们出发。”
乔虎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问了一句。
“叔父,要是抓到活的,怎么办?”
乔致庸冷冷地说。
“杀了。”
“一个不留。”
乔虎笑了。
“得嘞。”
他大步离开了正堂。
乔致庸重新坐回主位上。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
他皱了皱眉,把茶杯放下。
“诸位,这次的事,事关重大。”
“大家都给我盯紧了。”
“不能出任何差错。”
众掌柜齐声应道。
“是!”
乔致庸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掌柜们陆续离开。
正堂里,只剩下乔致庸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盯着地图上的一线天。
良久,他伸出手指,在那个位置重重一点。
“林望。”
“你以为你是龙?”
“可龙入浅滩,也得盘着。”
“这山西,是我乔家的地盘。”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
距离一线天还有三百里的地方。
张猛的队伍,正在一片开阔地上扎营。
五百玄甲军,动作整齐划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营地就搭好了。
帐篷整整齐齐,炊烟袅袅升起。
三千匹战马,被圈在营地外围。
马群安静地吃着草料。
偶尔打个响鼻。
张猛站在营地中央,手里拿着一张地图。
李过站在他身边。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张协统,斥候回报了。”
一个玄甲军士兵快步走过来。
“晋商的狼群,已经开始集结。”
“人数大约两千。”
“正在往一线天方向移动。”
张猛点了点头。
“果然上钩了。”
李过冷笑一声。
“这帮蠢货,还真以为咱们是送上门的肥肉。”
“不知道,谁才是猎物。”
张猛把地图收起来。
“传令下去,明天继续慢慢走。”
“每天五十里,一里都不能多。”
“扎营的时候,动静给我弄大点。”
“炊烟要多,旗帜要高。”
“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是!”
士兵领命而去。
李过看着远处的山峦。
“张协统,你说,他们会在哪儿动手?”
张猛指着地图上的一线天。
“就在这儿。”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最适合伏击。”
李过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那咱们就将计就计。”
“让他们以为,咱们真的中了埋伏。”
“然后……”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猛笑了。
“对。”
“到时候,一个都别放跑。”
“都督说了,要活口。”
“咱们得给陛下,送一份大礼。”
就在这时,监军沈炼走了过来。
他这一路上,一直在观察张猛的行动。
从一开始的不解,到现在的惊骇。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去送礼。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猎物,不是哈密卫。
而是晋商的狼群。
“张协统。”
沈炼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们……真的有把握吗?”
“对方可是两千人。”
“咱们只有五百。”
张猛转过身,看着他。
“沈大人,您觉得,咱们玄甲军,是吃素的?”
沈炼沉默了。
他见识过玄甲军的战力。
那不是普通的边军。
那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但两千对五百,这差距也太大了。
“放心吧,沈大人。”
李过在旁边说道。
“都督既然敢这么安排,就一定有把握。”
“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沈炼苦笑一声。
“希望如此。”
他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
坐下来,拿出纸笔,开始写密报。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他都要如实禀报给陆炳。
写到一半,他停下笔。
抬头看向帐篷外。
夜色已经降临。
营地里,篝火点点。
士兵们在低声交谈。
马匹在安静地休息。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
但沈炼知道。
一场血腥的厮杀,即将到来。
而这场厮杀的结果,将会改变很多东西。
晋商的命运。
哈密卫的未来。
甚至,整个大明的格局。
他叹了口气,继续写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