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之地的风依旧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浊气,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魔帅威压已然消失。裂隙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上,虽然仍在缓缓收缩,喷吐着稀薄的紫黑色雾气,却失去了之前的狂暴与活性,仿佛一头被抽走了脊梁的凶兽,徒留残喘。
临时清理出的安全区域内,幸存者们麻木地处理着战后事宜。抬运伤员、收殓遗体、扑灭残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伤亡数字冲刷得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悲怆和茫然。
吴恕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巨石上,双目微闭,归墟剑横于膝前。剑身上那蛛网般的裂纹触目惊心,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正全力运转《太玄经》第五重心法,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源初之力,艰难地修复着几乎支离破碎的经脉和震荡的神魂。
荒诞人格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代价远超想象。不仅是身体的透支,更在于对灵魂本源的冲击。强行驾驭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如同孩童挥舞巨斧,未伤敌先伤己。若非两枚源初碎片在最后关头自发护住心脉,恐怕他已随那魔帅一同化为飞灰。
但危机之中亦有机缘。在那短暂的、被荒诞人格主导的瞬间,他仿佛被强行拉高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视角,窥见了一丝力量的真谛——并非简单的能量堆积,而是关乎“定义”,关乎“规则”,关乎“存在与虚无”的博弈。虽然此刻无法理解,更无法运用,但那惊鸿一瞥的烙印已深深刻入他的意识深处,为他未来的道路指明了模糊却无比崇高的方向。
更重要的是,他对意识海中那三个“自己”有了全新的认知。冷静主体是舵手,暴怒人格是利刃,而荒诞人格…或许是钥匙?一把能打开源初碎片更深层奥秘、却也极度危险的钥匙。如何平衡、整合、乃至最终“合一”,将是比提升修为更加艰险的道路。
“吴顾问…”山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小心翼翼。她脸上混杂着烟尘和干涸的血迹,眼神疲惫却明亮,看着吴恕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伤亡初步统计出来了…我们…损失很大。”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吴恕缓缓睁开眼,眸中虽还带着虚弱,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说。”
“分局出战人员一百二十七人,阵亡…八十九人,重伤二十一人,轻伤…基本人人带伤。总局方面,赵嵩带来的五十人,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人左右。”山猫的声音有些哽咽,“另外,陈博士那边…之前重伤的几名志愿者,用了您加强过的药剂后,情况稳定下来了,异化没有加剧,甚至有两人似乎…因祸得福,对异化的掌控力提升了。”
这或许是惨淡消息中唯一的一点亮光。
吴恕沉默地点点头。数字冰冷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他目光扫过忙碌而悲伤的人群,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了。
“赵嵩呢?”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山猫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他?带着他的人占了东边相对完好的区域,美其名曰‘休整警戒’,实则躲得远远的。刚才还假惺惺地派人来问您的情况,说要亲自来‘慰问’,被我挡回去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那个爆掉的黑眼珠…残骸我让人秘密收集起来了,周围能量反应很诡异,陈博士说需要您亲自去看看。”
吴恕眼中寒光一闪。那黑色眼珠是关键。它能释放出精纯的、与魔帅同源的黑暗能量,并被荒诞人格视为“食物”,其来历绝对不简单。赵嵩与此脱不了干系。
“看好他。暂时不要动。”吴恕吩咐道。现在内忧外患,基地元气大伤,还不是和赵嵩以及其背后的荆棘之眼彻底撕破脸的时候。需要先稳住局面,恢复力量。
“明白。”山猫点头,“还有…裂隙那边,收缩速度在加快,但能量波动很混乱,时强时弱。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
吴恕再次望向那道巨大的伤疤。之前感应到的那一丝微弱却熟悉的能量波动…是什么?与源初碎片有关?还是别的什么?
他强压下立刻前去探查的冲动。以他现在的状态,贸然接近依旧危险的裂隙无异于自杀。
“加强监控,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我。”他需要时间恢复。
接下来的两天,第七分局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忙碌之中。修复工事,救治伤员,处理遗体,清点物资…每个人都在用忙碌麻痹着失去战友的悲痛。
吴恕几乎足不出户,全力疗伤。得益于《太玄经》第五重的玄妙和源初碎片的滋养,他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破裂的经脉逐渐愈合,枯竭的元气重新充盈,甚至因祸得福,变得更加精纯凝练。神魂的震荡也渐渐平复,对三重人格的感知和掌控力似乎还微妙地提升了一丝。
归墟剑的损伤则麻烦许多。剑身裂纹需要寻找特定的星辰金和虚空晶石才能修补,剑格处源初碎片的融合也需要时间温养,急不来。
期间,赵嵩果然又来了几次,或是“慰问”,或是“商讨后续计划”,言辞恳切,态度殷勤,仿佛之前战场上的退缩和那诡异罗盘从未存在过。但吴恕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笑容下的惊疑不定和深藏的算计。
吴恕虚与委蛇,敷衍应对,暗中则让山猫加紧对总局来人的监视和渗透。
第三天清晨,吴恕的伤势恢复了七成左右,基本恢复了战力。他第一时间来到了陈博士的临时实验室。
实验室由几个加固的集装箱拼接而成,里面摆满了各种仪器和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样本。陈博士眼窝深陷,显然几天没合眼,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吴顾问!你来得正好!”他看到吴恕,立刻拿起一个密封的特制容器。容器里是几块已经失去光泽、如同焦炭般的碎块,正是那黑色眼珠的残骸。
“这东西太诡异了!”陈博士语气激动,“它的能量结构与我们已知的任何妖魔、异化能量都不同!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像是一种…‘种子’或者说‘信标’!”
他调出能量频谱分析图:“你看,它的核心能量签名,与之前重伤林薇的那道黑暗射线,以及…星陨之地魔帅的本源能量,高度同源,但纯度更高!我怀疑…”
他压低了声音:“我怀疑这东西,根本就是来自那只被您消灭的魔帅,或者与它同等级的存在!是被人为制作出来,用于…追踪、控制,甚至…吸收同源力量的!”
吴恕心中一震。追踪、控制、吸收?荆棘之眼竟然在研究甚至试图控制魔帅级的力量?他们想干什么?
“能反向追踪它的来源吗?或者确定它的具体作用?”吴恕问道。
陈博士摇摇头:“残骸损坏太严重,信息流失殆尽。除非…能找到完整的样本。而且,制作这东西的技术和能量层级,远超我们目前的水平。荆棘之眼背后,恐怕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势力或…存在支持。”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指向却更加骇人。
离开实验室,吴恕心情沉重。他来到医疗隔离间看望林薇。
林薇依旧昏迷,但脸色红润了许多,呼吸平稳。她右手的异化在源初之力的影响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晶化状态,不再是狰狞的鳞爪,反而像是覆盖着一层暗青色的、有着天然纹路的玉质甲壳,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能量波动。
陈博士的初步检测显示,她的异化不仅没有恶化,反而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进化”或者“变异”状态,与源初之力达成了新的平衡,一旦苏醒,能力很可能有质的飞跃。
这再次证明了源初之力的巨大价值。
就在吴恕思考下一步行动时,腰间的通讯器突然急促响起,传来监控队员紧张的声音:
“吴顾问!裂隙…裂隙能量再次异常!收缩停止了!内部…内部好像有东西要出来!”
吴恕眼神一凛,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基地外围的观察哨上。
只见远方那巨大的裂隙,果然停止了收缩,反而开始微微膨胀!内部的能量变得极其不稳定,各种颜色的闪电疯狂窜动,发出沉闷的雷鸣!
一股比魔帅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却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正从裂隙最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不是魔帅…是别的什么东西…”山猫也赶了过来,脸色发白。
赵嵩带着人也匆匆赶到,看到这景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神色,随即又变成凝重的担忧:“怎么回事?难道还有第二只魔帅?”
吴恕没有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那股气息。很奇怪,那气息虽然强大令人心悸,却并没有明显的恶意和侵略性,反而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凉和沉寂?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无定星晷突然自行飞出,悬浮在他面前,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并非指向裂隙,而是指向了…基地内部秘藏部的方向?!
同时,他感应到,秘藏部深处,那一直沉寂的“镇魔钟”残片,竟然也与之呼应般,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嗡鸣!
裂隙深处的存在…镇魔钟残片…无定星晷…
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裂隙中心的能量汇聚到了极点,猛地向内一缩,随后喷发出一道并不耀眼、却无比纯净的…乳白色光柱?
光柱冲天而起,并未扩散,而是在空中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一枚巴掌大小、古朴无比的…青铜钥匙虚影?
那钥匙虚影在空中停留了数息,仿佛在辨认方向,然后微微一颤,化作一道流光,竟无视了基地的残存防御屏障,径直朝着秘藏部的方向飞去!
眨眼间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膨胀的裂隙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骤然加速收缩,短短几分钟内,便从数百米宽缩小到不足十米,喷涌的浊气也变得细若游丝,最后竟彻底…闭合了!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大地和空中渐渐消散的乳白色光点。
星陨之地最大的威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钥匙虚影是什么?它去了哪里?裂隙为何闭合?
吴恕却猛地看向秘藏部的方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感觉到,在那钥匙虚影没入之后,秘藏部深处,某个一直被封印、被遗忘的角落,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一个被尘封了无数纪元的秘密,似乎即将揭开一角。
而这一切,显然与源初之石,与看守者,与这浊世背后的真相,息息相关。
新的风暴,或许将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