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雪落掩来路,灯明照归途
冬至前夜,雪下得紧。药铺的窗玻璃上结了层冰花,像谁用指尖画了片药圃,薄荷、紫苏、忘忧草的影子都在上面,朦朦胧胧的。苏禾坐在火塘边,给小孙子讲年轻时的事——讲暗河的水有多凉,讲断星崖的风有多烈,讲第一次见阿芷时,她手里的艾草有多香。
“爷爷,光域是什么样子的?”小石头托着腮,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他刚从学堂回来,书包里还装着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别在衣襟上,红得亮眼。
苏禾往火塘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跳着:“光域啊,像被太阳晒化的金子,到处都是亮的。可那里没有麦田,没有药铺,没有……像奶奶这样会做糖糕的人。”
阿芷端着刚煮好的姜汤进来,闻言笑了:“又跟孩子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她把姜汤递给苏禾,“快喝了暖暖,下午去给张奶奶送药,回来就说冷。”
苏禾接过碗,姜汤的辣气直冲鼻腔,却暖得人心头发烫。他看着阿芷给小石头掖围巾,指尖在孩子颈间轻轻绕,动作和当年给小禾系鞋带时一模一样。岁月像条河,把好多事都冲远了,可这些细碎的温柔,却像河底的石头,越磨越亮。
夜里,雪停了。苏禾推开门,看见院外的路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串脚印,是小禾从镇上回来踩的。他背着个大包袱,头发上落满了雪,像顶着团棉花。
“爹,娘,我回来了。”小禾跺着脚上的雪,把包袱往桌上一放,“这是从县里给您俩扯的新布,做件厚棉袄,开春穿正好。”
阿芷打开包袱,藏青色的布面上绣着暗纹,是艾草的样子:“又乱花钱。”嘴上嗔怪着,眼里却笑出了褶子。
小禾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麦芽糖,递给出小石头:“给,三叔公做的,比你爷爷买的甜。”他转向苏禾,“镇上的分铺开起来了,狗蛋哥的儿子盯着呢,我还是回村里守着老铺,踏实。”
苏禾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孩子跟他一样,把根扎在了这片土地上,拔不动,也不想拔。
后半夜,苏禾被一阵轻响惊醒。不是风声,是书页翻动的声。他披衣下床,看见小禾在灯下翻那本旧药经,指尖在“光域信种”几个字上轻轻摩挲。
“睡不着?”苏禾走过去,看见他眼里的困惑,像当年的自己。
小禾抬头,声音有些涩:“爹,您真的……来自光域?”
“嗯。”苏禾在他身边坐下,“很多年前,从一道裂缝里掉下来的,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
“那您……不想回去吗?”
苏禾看向窗外,雪光映着药铺的灯,把黑夜染成了淡蓝色。“回去过。”他轻声说,“光域的裂缝在暗河底下,我曾站在裂缝边,看着里面的光,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可那时候我突然想,回去了,谁给王大爷配风湿膏?谁帮哑婆婆收麦子?谁……守着你娘,守着这药铺?”
小禾的眼圈红了,把药经合上:“爹,我懂了。”
天快亮时,小石头醒了,趴在窗边看雪,忽然喊:“爷爷,奶奶,你们看!”
苏禾和阿芷走过去,看见雪地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哑婆婆的远房侄孙,从城里来的。他手里捧着个木盒,说是整理哑婆婆遗物时发现的,特意送来。
打开木盒,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黑石,正是当年苏禾用来补暗河缝的那块,上面的裂纹已经长满了,像片合拢的叶脉。石下压着张字条,是哑婆婆的笔迹,歪歪扭扭的:“根在这里,光就在这里。”
苏禾把黑石放在窗台上,雪光落在上面,竟透出淡淡的暖光,像块晒太阳的玉。他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从来不是回到出发的地方,是找到一个让心有处安放的角落,把他乡过成故乡,把过客活成归人。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像在给大地盖被子。药铺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棂,照在雪地上,也照亮了门前的路。苏禾看着身边的阿芷,看着灯下整理药方的小禾,看着趴在桌上画画的小石头,忽然觉得,这雪落的清晨,这满室的药香,这身边的人,就是他从光域坠落、从六零年代走来,最终寻到的答案。
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这寻常的日子,像盏不灭的灯,在风雪里亮着,照着来路,也照着去路,温暖而踏实。
小石头画累了,趴在苏禾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锁龙藤编的小布偶,是当年哑婆婆送的。苏禾轻轻拍着他的背,听着窗外的雪声,听着屋里的呼吸声,忽然笑了。
原来这世间最好的风景,从来不是光域的璀璨,不是暗河的神秘,是这样一间药铺,一场雪,一家人,守着灯火,等着天亮,把日子过成了诗,平淡,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