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御史大夫府时，天已然全黑了。
苦楝慢慢悠悠地往天罗院走。
他心情好了不少，原因嘛……他自是没想到这御史家的千金如此好使唤，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若说根是大树之基，那么朝廷便是大央这棵苍天大树的根，若是连根都腐化了，叫这依它而起的繁枝茂叶怎么活？
因此，妖族渗透进入朝廷，这是断然不允的！
苦楝虽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央人，但毕竟来之即安，又吃大央人民的米饭，穿大央人编织的衣物，用大央百姓造的器具，再加上身负捕妖之责，倒也不好意思坐视不管，最原始的价值观也告诉他，需要报恩。
也正因为这样，苦楝才接下这份差事，并且他需要确认李珞的是非好坏……
夜巡的士兵来来往往，其中有不少新兵蛋子不认得苦楝，还拦着他拷问一通，若不是老兵们及时制止，苦楝的好心情差点就被毁坏了。
从内城走到天罗院，需要经过监天司，苦楝不自觉地停下来脚步，仰望了一会儿，随即耸耸肩快步离开了。
他其实很不解：
监天司两位大人本领通天，尤其是那似乎什么都知道、几乎无所不能的大司命，为何明知家中出现了猫腻，依旧坐视不管呢？
冷冰冰的少司命倒还做了点事，可是这坐镇的大司命感觉啥事不干啊！？
苦楝想着，浅浅叹息并摇了摇头。
他有种冲上去立刻揪住大司命的衣领，问他为什么不管的冲动，但一想到他那深藏不露的本事，便也偃旗息鼓了，一蹶不振地走到了天罗院的门前。
“院使大人……”
“嗯……”
苦楝依然习惯了门卫的问候，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
但今天这两个门卫似乎不太懂事，还躬着身子，低着个头。
苦楝双眼微眯，立刻明白了什么。
“有什么事就说吧，天罗院只有轮班制，没有休班制啊……”
那两个门卫立刻立正了，连忙摇头，异口同声道：“不不不，院使大人！小的是想让院使大人在屋里头那位大人里为小的说两句好话……不知院使大人可否……帮、帮此小忙……”
苦楝闻言，一时有些懵逼。
‘屋里头还有个大人……还要老子帮忙美言几句？这两小子难道出身非凡，在此装蒜？！’
“咳咳……二位连声音都如此有默契，很好！看来你们凝聚力已然有了，既然如此，本座自会为你二人美言两句……只是……二位可否提前告知这屋里头是何许人也啊？”苦楝很快放下一些上位者的姿态，语气谦卑道。
那两个门卫哪里受得了这个，见到院使对自己如此重视，都快感动得哭了出来，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说着一些大恩言谢的话，就是忘了回答苦练最关心的问题。
‘啧……还弄得那么神秘……看来此番需要好生招待那提前进屋的大人了啊……’
苦楝整了整衣襟，掷声道：“屋中之人既是二位口中的大人，那便是我天罗院的大人！在下定当好生款待，定让他流连忘返才是……你二人无需担心，我自会为你二人多说两句好话的。”
很明显，苦楝前面是说给屋中人听的。
然而，那两个门卫的表情却有几分僵住了，刚想说什么，但苦楝一个潇洒转身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那两个门卫只好重归职位，只是这一次腿有些发抖。
…………
“哈哈哈！大人威名，久仰久……”
推开正堂的大门，笑脸相迎的苦楝在见到屋中端坐之人后，恭迎的话兀自停住了，笑容僵在脸上，眸子中闪着一抹尴尬且无地自容的神情。
“吾倒是好奇，这平平无奇的天罗院，怎么做到让来者‘流连忘返’？”
熟悉的人加上熟悉的声音，让苦楝热情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冰冰冰美人！少少少司命怎么会在这里！？
刚一想到这，苦楝在心里又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怎会在这里’，天罗院顾问出现在此不是很正常吗？误会啊！那两个门卫说的也不像是你啊……
苦楝还第一次听说有人胆敢巴结监天司之人。
这两个蠢货……
“呃…嘿嘿……少、少司命大人，原来是你啊……那个天冷气寒的，怎么不加一件大氅，莫要伤着玉体呀……”苦楝一边哈腰说道，一边朝着少司命走去，望了一眼空空的茶杯，顺手为她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
少司命闻言，面上没有太大的波动，然而星眸微转，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一年四季穿着皆是如此，早就忘记冷暖交替的四季变幻了。此衣用特殊材料制成，不用洗涤亦能保干净，能够按照穿戴者本人体温自动调节通透性，添衣减衣什么的，反而会乱了此衣的灵性。
然而，她也感受不了四季的轮转，真正的外界气温了。
当然，除了沐浴之时……但体验总是不那么真切。
“今天一下午，到何方去了？你可知我在此等你不下一个时辰？”
少司命也没有过多纠缠苦楝刚才的“义正言辞”，转而厉声问道，声音在平日的冷淡下又多了几分朔风的凌冽。
苦楝闻言，轻挑了一下眉头。
‘一个时辰……啧啧，看来此事不小啊……莫非和文祸有关？’
“咳咳……呃……那个……少司命大人有所不知啊，昨日在下偶然间听说了‘文祸’之事，似乎与妖族有关，于是今日便走街串巷地调查。今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啊……大人您也知道，天罗院职责特殊，院内一般没什么人……”
“行了行了……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少司命冷声打断，面色变得有几分苍白，声音低沉了许多，“此次前来就是想跟你说‘文祸’一事……这么久了，还不清楚监天司的职能吗？”
苦楝内心暗戳戳道：这莫不是在怪我没有去找她了解？
“哪里哪里，大人本事在下自然见识甚多，只是在下：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依赖于您嘛……既然大人亲临指点，在下定然侧耳倾听。”苦楝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文祸’一事，与妖族是脱不了干系，然而，期间并没有看见有妖族的马尾……不然，我又怎会迟迟望不见那只躲起来的‘耗子’？”
少司命状态似乎很不好，说话时一直揉着眉心。
苦楝再不敢看她，但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洛家主沈砚才告诉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武夫，其它大能都有所限，无法无偿施展通天本领。
少司命大人最近几日接二连三地动用她那双眼睛的能力，显然已经遭到反噬了。
“大、大人……在下略懂医术，不知可否为大人浅浅把一把脉？”苦楝试探性地问道，但语气透着坚持。
“不、不必……我怎不知你在医术上有些门道，只是今日前来只为告知你‘文祸’一事，在我探明之前，你切记莫要轻举妄动，你是聪明人，知道敌暗我明的悬殊吧……”少司命缓缓抬起手掌，青葱手指此时颓然弯起，好似一块无瑕的琬玉。
苦楝见状，心思已然从“文祸”这件事上移开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考虑……
在沉默良久后，他这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天罗院成立便是为了惩奸除恶，尤其是对藏匿在大央生乱的妖族，少司命的提议，显然有些违抗圣旨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苦楝抬起眸子，恰好对上了少司命那双美得窒息的星眸，她眼里居然有一点点受到威胁的愤懑？
看到此处，苦楝却咧嘴一笑，但旋即一本正经道:“不过，若是少司命大人能答应在下，不再轻易使用大人这双才艳双绝的眸子，在下也不是不能考虑大人的提议与要求……大人，您看如何？”
少司命听后，生出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她第一次被如此说教，好生厚颜无耻，却又让她难以回驳。
明明是关心她，却说成了有些威胁意味在的话。
“可以……”
少司命决定行缓兵之策，目前她还没有答应过除了大司命以外别的人的要求，她可以拒绝地很果断，但却没有这么做，反而莫名其妙地同意了。
见少司命答应了，苦楝一喜，但忽然凝眸望着少司命身后，作出一副震惊的模样，而手已然搭在了腰间的配刃上。
少司命见状，强忍着身体头部的不适，转过头去，想看看身后究竟有什么。
苦楝随即大喝一声，拔出配刃，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将汩汩流出的血滴了几滴进入了少司命的茶水之中，随即利索收刃，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自从“赤玉灵火”附身在这把小铁刀上之后，连用刀后的擦刀都省了，这家伙什么都吃……
“大人，方才似乎有妖气波动，看来我们的确得小心才是了……”苦楝皱着眉头，正经道。
回过头来的少司命，同样蹙着眉头，显然，她是相信了苦楝所说的一切。
“一切小心为上……这应该是只刚杀完人的妖物，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味……也不必过于慌张，只要不落单，不去太过偏僻之地，是不会碰上大妖的……”
苦楝听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而这也让少司命起了疑心。
‘不好！’
“你笑什么？”
“嗯……大、大人说的有理，在下笑而受之！大人受扰了，不妨喝杯茶压压惊再走？”苦楝顺势提出最为关键的一步。
可是，少司命还不忍放过他，眼神始终放在苦楝身上，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端起了茶杯。
就在苦楝以为要喝下去的时候，少司命递茶的手忽然停在了唇前，吓得苦楝瞬间一动不敢动。
“还有一点……御史大夫府中似有妖物，这应该也是你一下午呆在那里的原因吧……”少司命说完，抿了一口茶水，身体渐渐化虚。
苦楝闻言一愣，瞳孔不自觉地睁大几分：这是什么意思？少司命大人你莫不是真的能隔空透视这大央的每个角落？
悻悻的苦楝没有回答，像个木头人一样，静静地等候着少司命所留的星光全数落下……
她，不会什么都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