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誉终于没再执着那个关于“王妃”的允诺。
山洞内的气氛有些凝滞,谢天歌扶着他,让他重新躺回那张简陋的稻草铺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嘱咐:“你快些休息,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再耗费心神了。”
赫连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顺从着她的力道躺下。然而,他却主动向内侧挪了挪身体,让出了一大半的位置,然后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目光看向她,意思不言而喻——邀请她一起躺下休息。
谢天歌虽然平日里在许多男女的事情上都大大咧咧,不甚在意,但对于和男子躺在一张床上这个事情她心里还是非常非常排斥的。尤其是刚刚才经历了那样一场直白而令人无措的告白,她只觉得更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才好。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拒绝。
赫连誉见她如此,也不再强求多说什麽,只是自己默默地蜷缩到稻草铺的最里侧,依旧固执地留出了大半的空位。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仿佛已然入睡,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并未真正平静的内心。
谢天歌暗自松了口气,自己回到了依旧燃烧的篝火旁。
昨晚一夜未眠,加上今天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奔波劳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跳跃的火苗,没过多久,便抵挡不住困意,脑袋一点一点地,最终歪在一边,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沉沉地睡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那个本该重伤沉睡的赫连誉,却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坐起身,走到她身边。他凝视了她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弯腰,动用体内残存的内劲,极其轻柔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平稳地把她放到了那张稻草铺上。
躺在铺上睡,自然比刚才那样蜷缩着要舒服得多。
谢天歌几乎是刚一沾到柔软的稻草,便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一样,自动蜷缩成一团,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之中。
赫连誉没有再躺下,他就这样坐在铺边,痴痴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偶尔轻轻颤动。
这一幕,像极了在谢家军营的那几十个夜晚——每当她入睡后,他总会在她床边的小凳上坐一会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谢绽英规定的回帐时间将至,才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开她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谢天歌……大雍朝中政局不稳,暗流汹涌,谢家树大招风,已是岌岌可危……若未来有一天,你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别怕,那时,我便是你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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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晨曦刚刚洒落在寂静的山岗上。
西侧的山道上却已经布满了急匆匆搜寻的人群。
他们最终停留在了谢天歌昨夜留宿的山洞外,却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山洞外,太子曲应策负手而立,面色冰寒。
他一路追寻而来,山路上那层层叠叠、死状凄惨的尸体,让他触目惊心,更是心急如焚!
他特意早早出宫,想去谢府接她,却得知她一夜未归,整个谢府和阿莹都快急疯了,翻了几座山头都找不到人迹!
此刻,他站在这散发着篝火余温和陌生气息的山洞外,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怯懦。
他知道她极有可能已经找到赫连誉了。这山洞里透出的气息,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都证明里面有人停留过。
他希望她在里面,平安无事;却又无比害怕……害怕她和其他男子,共同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度过了整整一夜!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就这样僵立在洞口,久久无法下达那个“进去”的命令。
阴影晃动,肖黎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禀报:“殿下,里面有呼吸声……是谢小姐的。” 他敏锐地感知到了主子的犹豫,出声提醒。
曲应策依旧沉默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肖黎再次请示:“属下……进去看看?”
曲应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他淡淡道:“不必。孤自己进去。”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进了山洞。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地上的篝火灰烬、旁边的温泉池、尤其是……那件被随意扔在地上、破碎不堪、浸满暗红血迹的北疆风格红色外衫……每一样映入眼帘的东西,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让他揪紧了一分!
直到他的目光越过这些,最终落在那个稻草铺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的小小身影上时,他刚才那种几乎要窒息般的无力感和暴怒,才奇迹般地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以为自己会失控,会忍不住对她发火,质问她为何如此不知分寸,为何要与别的男子共处一室!但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她安然地睡在那里时,所有的怒火和指责仿佛瞬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轻轻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绣着暗金纹路的披风,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她身上,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下一刻,他弯下腰,像抱起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捞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没有半分犹豫,他抱着她,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弥漫着另一个男人气息的山洞!他必须立刻把她带离这里,带到自己的身边!
身体突然的悬空和移动,惊醒了熟睡中的谢天歌。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曲应策线条完美却紧绷的下颌线。
曲应策感受到她的动静,低下头,目光深沉而复杂,但他的声音却低沉而温柔:“别动。你接着睡。赫连誉已经走了,现在……我来接你回宫。” 他用极短的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现状。
谢天歌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他这样亲密地抱在怀里,顿时有些不自在,扭动了一下身子:“太子殿下……放我下来吧,我……我能自己走。”
然而,这一次,曲应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依着她、顺着她。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决绝:“我说了——别动。”
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她闯了祸时,他冷着脸训斥她的样子。
谢天歌心里一怵,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顿时不敢再挣扎了,她答应过爹爹和哥哥尽量不闯祸的。她乖乖地缩在他怀里,老实得像只鹌鹑。
下山的路漫长而崎岖,但曲应策的脚步却异常稳健迅速,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一丝一毫的疲累和颤抖。
曲应策的怀抱和他身上陌生的气息让谢天歌有些抗拒,但这摇摇晃晃的节奏久了,很快便再次催生了她的困意。
没一会儿,她的小脑袋便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曲应策步子很快,到达山脚时,一辆华丽的皇室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沉声令了一句:“回宫。” 随即,便抱着依旧熟睡的谢天歌,径直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但曲应策却丝毫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他自己先在软榻上坐下,依旧保持着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的姿势。
直到这时,在相对密闭的车厢内,他才有时间仔细地打量她。这一身的血迹、污渍,凌乱的发丝,眼下的淤青,睡得红扑扑的脸……每一样都看得他心疼不已,却又忍不住为她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感到阵阵恼怒。
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让他方寸大乱,让他患得患失,让他做出许多完全不似自己风格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