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阳光正盛,朱雀大道两侧人山人海,万民空巷。
百姓们翘首以盼,激动地等待着脊北凯旋的英雄。
终于,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天机军第七营的精锐之师,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出现在街道尽头。
为首一人,黑衣银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翻飞。墨发高束,脸上罩着半块雕刻着暗纹的黑铁面具,只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一双紧抿的薄唇。
他身姿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历经沙场淬炼而出的凛然霸气与血腥杀气,手持一杆玄铁长枪,枪尖寒芒闪烁。
他端坐于神骏白马之上,缓缓前行,目光透过面具,平静地扫过两侧欢呼的海洋,对那震耳欲聋的赞誉——
“慕容将军英武不凡!”
“少年战神!”
以及无数女眷们痴迷的“太英武了!”“这气度真是……”
等等惊呼,皆置若罔闻,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直到,他的目光掠过前方一座酒楼的二楼栏杆——
那里,一个穿着如火红衣的少女,正对着他挥舞着手臂,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外,声音清亮又急切,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阿笙!阿笙!看这里!”
是谢天歌!
那一刻,仿佛冰封的湖面骤然投入一颗暖阳,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军人杀气,也似乎因此而柔和了。
皇宫正殿前,广场之上。出征归来的将士们肃穆列队,盔明甲亮,军容整肃。
大太监齐公公手持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广场上空,宣读着对脊北平乱有功将士的封赏。金银绢帛,官职爵位,一一念来。
众将士跪足静立,无声地接受着这份荣耀。
圣旨宣读完毕,齐公公将卷轴恭敬地交到为首的银甲将军手中,脸上堆着笑,低声道:“慕容小将军,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呢,快去吧。”
慕容笙拱手:“有劳公公。”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慕容笙已取下了那半张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立挺、却因连日征战而稍显清减的面容。
皇帝心情极佳,亲自上前,“快起来!阿笙,你这次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脊北之乱困扰朝廷多年,多少将领折戟沉沙,朕本以为还需耗费数年光阴,没想到你仅用四个月便彻底平定!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柱石!朕有你们慕容家,有天机军,有你,实乃大雍之福!”
慕容笙没有起身,神色依旧谦恭:“陛下谬赞。保境安民,乃军人天职;为国分忧,是臣子本分。”
皇帝越看越是满意,笑着捋须,问道:“阿笙,你此次立下如此大功,朕心甚慰!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今日朕都允你!”
慕容笙闻言,抬起眼,看向皇帝,“陛下……什么都可以吗?”
皇帝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语气格外亲昵:“你是母后的远亲,算起来也是皇室亲族,与朕的子侄无异!只要朕能给的,绝不吝啬!良田美宅,奇珍异宝,还是更高的爵位兵权?说吧,你想要什么?”
慕容笙抬起头,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要…谢天歌!”
皇帝当然明白他说的要是什么意思,是联姻,慕容家和谢家的联姻。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皇帝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慢慢换上了一层属于帝王的、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神色。他盯着跪在下方的慕容笙,沉默了。
刚才那份亲和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脚步缓慢而沉重,在光洁的地砖上来回走着,眉头紧锁。
慕容笙也不催促,他就这样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垂着眼帘,神情虔诚而恳切,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后,皇帝终于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慕容笙……谢家,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这话意味深长,远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慕容笙谦卑地低下头,依旧沉默,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训示。
皇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你可知……谢家这一个女儿,在朝在野,意味着什么?她背后……可是三十万大军!”
这已是极其露骨的暗示,关乎兵权,关乎制衡,关乎皇权稳定。
慕容笙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低垂的、无比虔诚恳切的姿态,表明了他的坚持。
皇帝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语气说道:“脊北大捷,固然是不世之功。但这样的大功……还不足以,抵得上一个‘谢天歌’。”
话音落下,慕容笙抱拳的手,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根根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那簇因期待而燃起的光晕,一点点地、不可避免地暗淡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皇帝几乎以为他已经放弃。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声音也听不出丝毫波澜:
“若陛下觉得军功不够……臣再去挣便是。”他看向皇帝,提出了另一个近乎执拗的请求:“在此之前,恳请陛下……勿要为慕容笙指婚他人。”
皇帝眉头猛地一挑,显然没料到他如此固执,甚至有些急了,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丝提醒和告诫:“阿笙!你……朕的永安公主,可是母后亲口允诺要许给你的!你慕容家与皇室……”
“陛下!”慕容笙猛地抬头,打断皇帝的话,“我只要谢天歌。请陛下成全!”
皇帝的表情在瞬间变换了数次,惊愕、恼怒、无奈……最终,这一切情绪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帝王本色,居高临下:
“好!朕……可以暂不为你指婚旁人。”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慕容笙,你需明白。朕虽为天子,却也不能干涉臣子家事。你家族内部是否为你安排别家女联姻……便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慕容笙深深低下头,沉声道:“多谢陛下!”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齐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皇帝不悦地蹙眉:“何事如此惊慌?!”
齐公公气喘吁吁地急报:“谢家小姐!谢天歌小姐!午后突然冲去了北疆世子府,二话不说,把赫连誉世子给……给打了!现在还把人用绳子捆了,正……正拖着在朱雀大街上游街示众呢!”
“北疆特使此刻就在殿外,边磕头边喧哗,恳请陛下主持公道,给他们北疆一个交代啊!好几个御史台的言官也跪在外面,痛哭流涕,求陛下务必严惩谢家小姐,以儆效尤!”
皇帝听着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没能站稳!
“陛下!”齐公公吓得连忙爬起来搀扶住他。
皇帝扶着剧痛无比的额头,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指着还跪在地上的慕容笙,痛心疾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慕容笙!你!你告诉朕!你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皇帝气得手都在抖,连声道:“走走走!快摆驾!去看看!”他对着齐公公吼道,“去!快去把皇后请来!谢天歌的事情她不能不管!让她赶紧想办法!”
皇帝也顾不上慕容笙是不是还跪着了,被齐公公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怒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慕容笙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显得有些孤寂。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皇帝离去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