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鬼市的白日,比夜晚更显诡异。
寻常铺子都拉着厚厚的黑布,只在布帘缝隙里透出些幽绿或惨红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烧纸和陈年腐木的味道,偶尔有穿得稀奇古怪的“客人”从布帘后钻出来,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脸是平的,像被人硬生生拍过一板砖。
阿竹揣着星图玉佩,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看起来不那么慌张。他知道这些“东西”都爱欺软怕硬,越是胆怯,越容易被缠上。
“小哥,买朵花不?”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手里捧着一束纸花,颜色鲜红,像是用血染的。阿竹认得她,这是鬼市有名的“卖花童”,传说她的花能引来已故之人的魂魄,但看一次,就得折寿一天。
“不买。”阿竹绕开她,直奔鬼市最深处的“百鬼楼”。那是妖鬼聚集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想到借“兵”的地方。
卖花童却不死心,跟在他身后念叨:“买一朵吧,看一眼就知道你爹想对你说啥……”
阿竹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束纸花,鲜红的花瓣上似乎真的映出了爹模糊的脸。
“多少钱?”阿竹的声音发颤。
“不多,一天阳寿。”卖花童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阿竹刚想点头,怀里的星图玉佩突然发烫,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猛地清醒——这是陷阱!借尸还魂哪有这么容易,多半是想勾走他的生魂。
“滚!”阿竹低喝一声,推开卖花童,加快脚步冲进百鬼楼。
楼里光线昏暗,摆满了奇形怪状的桌椅,坐着各式各样的妖鬼。穿红衣的吊死鬼在喝酒,缺了头的武将在划拳,还有个浑身是毛的狸猫精,正用爪子扒拉着一盘花生米。
“新来的?”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吧台后面坐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脸皱得像核桃,正是上次卖给阿竹铜镜的那个老头。
“前辈。”阿竹拱手,“晚辈想请各位帮忙。”
老者“嗤”了一声,呷了口酒:“人间的事,我们妖鬼可不管。再说了,帮你有什么好处?”
“我能帮你们摆脱缥缈阁的控制。”阿竹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缥缈阁每年都要从鬼市抓一批妖鬼去当差,稍有不从就会被炼成丹药。我爹留下了方法,能彻底切断缥缈阁对你们的束缚。”
这话一出,楼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妖鬼的目光都集中在阿竹身上,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渴望。
“你说的是真的?”一个长着鹿角的壮汉站起来,他是鬼市的“巡捕”,据说早年被缥缈阁抓去当过长随,受过不少折磨。
“千真万确。”阿竹掏出星图玉佩,“这上面的星图,记载着破解缥缈阁契约的方法。只要你们帮我救出天牢里的裴长史,我就把方法公之于众。”
鹿角壮汉盯着玉佩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好!我信你!缥缈阁那帮孙子早就该收拾了!我带三百弟兄跟你走!”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楼里顿时炸开了锅,妖鬼们纷纷响应。阿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心里又惊又喜。
老者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小子,你可知天牢是什么地方?那里有玄案司布下的‘镇魂阵’,我们这些妖鬼进去,法力会被压制大半。”
阿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我知道。但我要的不是你们打架,是你们帮我制造混乱,引开守卫。真正救人的,是我和陈老。”
老者点了点头:“还算机灵。这是‘隐气符’,能暂时掩盖你们的妖气,你拿去分了吧。”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符,递给阿竹。
“多谢前辈。”
阿竹接过符纸,分给响应的妖鬼们。鹿角壮汉自告奋勇当领队,带着三百多妖鬼,化作一阵阴风,悄无声息地跟在阿竹身后,往天牢方向去。
天牢位于长安北城,高墙耸立,守卫森严。午时将至,太阳火辣辣地照着,门口的守卫却一个个脸色凝重,手按在刀柄上,像是在防备什么。
阿竹躲在街角的茶馆里,看着天牢大门,心里有些发沉。守卫比预想的多了一倍,看来“烛龙”早就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提着个菜篮子,慢悠悠地从茶馆门口经过,正是老陈。他给阿竹使了个眼色,继续往前走。
阿竹知道,这是信号。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鹿角壮汉点了点头。
鹿角壮汉低吼一声,三百多妖鬼瞬间散开,化作无数只蝙蝠、老鼠、蟑螂,朝着天牢的各个方向爬去。
“有妖气!”天牢门口的守卫立刻警觉起来,拔刀出鞘。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老陈提着菜篮子,突然冲向侧门。菜篮子里飞出数道符纸,打在门锁上,“咔嚓”一声,锁开了。
“动手!”阿竹低喝一声,跟着老陈冲进侧门。
侧门后的守卫刚想喊叫,就被老陈一记手刀砍晕。两人顺着狭窄的通道往里跑,通道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各种犯人,见有人闯入,纷纷抓着栏杆嘶吼。
“裴长史被关在最里面的‘水牢’。”老陈一边跑,一边说,“那里是天牢最坚固的地方,守卫也最多。”
两人刚转过一个拐角,就撞见一队巡逻的玄案司弟子。为首的弟子看到老陈,愣了一下:“陈老?您怎么在这?”
“奉掌司大人命令,提审裴长史。”老陈面不改色。
“可……可掌司大人说任何人都不能见他……”
“放肆!”老陈怒喝一声,“掌司的命令也敢质疑?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那弟子被吓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路:“您……您请。”
老陈和阿竹趁机冲了过去。刚跑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那弟子的大喊:“不对!陈老早就被停职了!拦住他们!”
“糟了,被认出来了!”老陈低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撒向身后。铜钱落地,化作一道土墙,暂时挡住了追兵。
两人拼命往前跑,终于在通道尽头看到了一扇铁门,门上刻着“水牢”二字。门旁站着两个手持长矛的守卫,看到他们,立刻举起长矛:“站住!”
老陈祭出一道符纸,打向守卫。符纸在空中化作一团火焰,逼得守卫连连后退。阿竹趁机冲到门前,掏出星图玉佩——玉佩上的星图转动,映出铁门后的景象:裴长史被铁链锁在水牢中央的石柱上,浑身是伤,已经昏迷过去。
“快开门!”阿竹急得大喊。
老陈一边抵挡追兵,一边喊道:“用玉佩试试!它能感应星象,说不定能打开机关!”
阿竹将玉佩按在铁门的锁孔上。玉佩瞬间发出一阵金光,门锁“咔嚓”一声弹开了。
两人冲进水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水牢里积着齐腰深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着些不知名的虫子。裴长史被锁在石柱上,脑袋耷拉着,不知死活。
“仲礼!”老陈冲过去,探了探裴长史的鼻息,“还有气!快解开铁链!”
阿竹掏出短刀,去砍铁链,可铁链坚硬无比,只留下几道白痕。
“用这个!”老陈扔过来一把黑色的钥匙,“这是玄案司特制的开锁器。”
阿竹接过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铁链开了。两人合力将裴长史抬起来,往门口走。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面容阴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是玄案司的掌司,李嵩。
“陈老,阿竹,你们这是要去哪啊?”李嵩笑眯眯地说,眼神却像毒蛇一样。
“李嵩!你为什么要陷害仲礼?”老陈将阿竹和裴长史护在身后,握紧了佩剑。
“陷害?”李嵩摇了摇折扇,“证据确凿,怎么能叫陷害?裴仲礼私通缥缈阁,害死周明远,按律当斩。倒是陈老你,勾结乱党,劫狱救人,该当何罪?”
“你才是私通缥缈阁的内鬼!你就是‘烛龙’!”阿竹忍不住喊道。
李嵩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小家伙知道的不少嘛。可惜,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他拍了拍手,周围突然冲出数十名玄案司弟子,将水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办?”阿竹看着越来越近的弟子,心里发慌。
老陈深吸一口气:“别怕,我给你们断后。你带着仲礼从密道走,密道就在石柱后面,是我当年偷偷挖的。”
“那您呢?”
“我老了,该为玄案司清理门户了。”老陈的眼神变得决绝,“记住,一定要查清真相,还仲礼和周先生一个清白!”
他说完,猛地冲向李嵩,剑光如电。
“拦住他!”李嵩大喊一声,折扇一挥,数道黑气射向老陈。
阿竹咬了咬牙,背起昏迷的裴长史,跑到石柱后面。果然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里面黑漆漆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陈,只见老陈被数名弟子围攻,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口,却依旧死死挡在门口。
“陈老!”阿竹的眼泪涌了出来。
“快走!”老陈回头喊了一声,随即被黑气击中,重重倒在地上。
阿竹不敢再耽搁,背着裴长史钻进了密道。密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一人匍匐前进。他咬着牙,拼命往前爬,身后传来李嵩的怒喝和老陈微弱的咳嗽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阿竹加快速度,爬出密道,发现自己竟然在天牢后面的乱葬岗里。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将裴长史放在身边。远处传来天牢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妖鬼的嘶吼——是鹿角壮汉他们在制造混乱,为他争取时间。
阿竹摸了摸怀里的星图玉佩,玉佩微微发烫,像是在安慰他。他看着昏迷的裴长史,又想起倒下的老陈,心里充满了力量。
李嵩是“烛龙”,已经确认了。
接下来,就是找到证据,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背起裴长史,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阳光照在乱葬岗上,却驱不散那股浓重的死气。
阿竹知道,前路只会更加凶险。但他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他的身后,是父亲的遗愿,是老陈的牺牲,是无数被掩盖的真相。
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