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寒冷。
流云城头,火把在带着腥气的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紧张却又带着一丝决然的面庞。所有人都知道,当第一缕曙光刺破魔云之时,便是最终决战开启的时刻。
范尘静立于城楼最高处,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淡金神袍,这是流云城库藏中能找到的最接近神道服饰的料子赶制而成,虽非神力凝聚,却也代表着他此刻的决心。胸口的黑色爪印被暂时以阵法符箓压制,魔气的侵蚀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传来钻心的刺痛与冰寒,但反而让他的精神更加集中和清醒。
他的气息比昨夜更加内敛,周身不再有耀眼的神光外放,所有的力量都被压缩在体内,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酝酿着最关键的一击。神格深处那点璀璨的金光愈发凝实,与整个流云城,乃至更遥远处的南充地脉,产生着一种玄妙的共鸣。他能感觉到,无数细弱的、带着祈求、期盼、绝望、希望等复杂情绪的信念,正从城中每一个角落升起,丝丝缕缕地汇向他的神格。
这不是南充那种经过梳理、相对纯粹的信仰,而是危难时刻最本能的寄托,驳杂,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他在消化,在引导,将这些信念转化为自身冲击瓶颈的资粮。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黑无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他身上的鬼气比以往更加凝练,显然昨夜也未曾休息,一直在整合力量,布置防线。
“嗯。”范尘没有回头,目光穿透逐渐淡去的夜色,望向远方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沉寂的魔军营地方向,“告诉云城主和诸位,按计划行事。无论发生什么,守住城墙,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是!”黑无常领命,身影缓缓融入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但那浓厚的魔云依旧顽固地遮挡着阳光,让黎明显得阴郁而压抑。
呜——!
低沉的号角声从魔军营地中响起,打破了死寂。黑色的潮水开始涌动,无数魔物睁开了猩红的眼眸,发出嗜血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向着流云城汹涌扑来!比昨日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
攻城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法术的光芒、爆炸的火球、箭矢的破空声、兵刃的撞击声、垂死的哀嚎……瞬间将流云城淹没。护城大阵的光芒在疯狂的冲击下剧烈闪烁,城墙上每一刻都在上演着生与死的搏杀。
范尘没有动,他如同礁石般屹立在城楼,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决定胜负的关键存在出现。
终于,当太阳勉强将一丝微弱的光芒透过魔云缝隙,洒落大地之时——
魔军后方,那令人心悸的恐怖魔威再次降临!
古魔统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半空之中,依旧是那身残破古老的铠甲,阴影笼罩的面容,漆黑漩涡般的眼眸。它甚至没有去看激烈攻防的城墙,目光直接锁定了城楼上的范尘。
“看来,你并未找到自救之法。”古魔统帅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弄,“既然如此,便化为吾主苏醒的养分吧。”
它再次抬手,这一次,不再是随意一指,而是五指微张,掌心向上。浓郁的魔气如同百川归海,向它掌心汇聚,压缩,最终形成了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却漆黑到极致,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魔珠!魔珠表面,无数细小的怨魂在痛苦挣扎、哀嚎,散发出的毁灭性能量,让整个战场的空间都开始扭曲、震颤!
这一击,威力远超昨日!
流云城头上,所有感受到这股力量的人,无不脸色煞白,心生绝望。云昊然猛地看向范尘,用力点了点头,手中捏碎了一枚古朴的玉符!流云城中心,那道白色光柱再次冲天而起,无数玄奥的符文在光柱中流转,整个护城大阵的光芒瞬间暴涨,将所有力量集中到了范尘所在的城楼前方,形成了一面厚实无比的白色光盾!
这是流云城最后的底蕴,只为争取那宝贵的十息!
“就是现在!”范尘眼中精光爆射,不再压制体内澎湃的力量!
轰!
磅礴的神力混合着精纯的龙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涌出!淡金色的神光冲天而起,将他映照得如同一尊降世神只!他胸口的压制符箓瞬间破碎,魔气再次疯狂侵蚀,但他不管不顾,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力量,全部灌注到神格深处那一点璀璨金光之中!
“神道无极,龙脉为基!守护之念,助我破境!”
他仰天长啸,声浪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竟暂时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那古魔统帅似乎也察觉到了范尘身上正在发生的奇异变化,漆黑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不再犹豫,掌心那颗压缩到极致的毁灭魔珠,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缓缓推出!
魔珠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色轨迹,直指范尘!
流云城凝聚全城之力形成的白色光盾,在与魔珠接触的瞬间,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急剧黯淡,上面布满了裂痕,眼看就要崩溃!
一息!两息!三息!
白色光盾剧烈震颤,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
四息!五息!
光盾已经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云昊然和所有流云城修士都在拼命输出灵力,脸色惨白,口鼻溢血!
六息!七息!
咔嚓!白色光盾终于达到了极限,轰然破碎!残余的魔珠力量,虽然被削弱了大半,依旧带着恐怖的威势,射向正在关键时刻的范尘!
“挡住它!”武判官、苍狼、黑无常等人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试图以自身修为阻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范尘,也并非来自流云城。
整个战场,包括那呼啸的魔珠,冲锋的魔物,拼杀的守军……所有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滞了一瞬!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法则的力量,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天空之中,魔云之下,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并非空间裂缝,而是一种规则的显现。缝隙之中,是一片无尽的幽暗,隐约可见一条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规则锁链构成的古老路径虚影。
一道身影,从那规则缝隙中,踏着虚幻的路径,一步步走出。
他身形高瘦,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头戴一顶写着“天下太平”字样的白色高帽,面容俊朗却毫无血色,如同玉石雕刻,眼神淡漠,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不带丝毫情感。他手中持着一根白色的哭丧棒,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寒意。
他的出现,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让那狂暴的魔珠硬生生停滞在了距离范尘不足十丈的半空,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让那凶戾的古魔统帅,漆黑漩涡般的眼眸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带着一丝……忌惮!
“阴阳有序,生死有常。”白袍身影开口,声音清冷,如同九幽寒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此地亡魂积郁,怨气冲天,扰乱了阴阳平衡。奉东岳大帝律令,特来引渡亡魂,梳理阴阳。”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尸横遍野的战场,最终落在了那古魔统帅和那颗被禁锢的魔珠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域外天魔之力?竟敢如此肆意屠戮生灵,扰乱轮回……当诛。”
他轻轻抬起手中的白色哭丧棒,对着那颗毁灭魔珠遥遥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那颗让所有人感到绝望的魔珠,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留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范尘!
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古魔统帅的致命一击?
“白……白无常?!”黑无常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敬畏!
范尘心中剧震!白无常?!地府阴神,勾魂使者,与黑无常齐名的存在!这个世界,除了他这个穿越而来的bug,难道真的还存在其他正统阴司神只?不对!此人说是奉东岳大帝律令而来……东岳大帝?那是比城隍更高层次的存在!
那白无常似乎听到了黑无常的惊呼,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在看到黑无常,尤其是感受到他身上那虽然微弱却纯正的阴司鬼差气息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没想到,在此等偏僻之地,竟还有一位同僚。”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绝对漠然,“汝既司勾魂之责,为何此地亡魂淤塞至此?阴阳失衡,汝难辞其咎。”
黑无常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激动与惶恐:“回禀上使!非是下官渎职,实乃此地突遭域外魔物侵袭,杀戮过甚,亡魂数量远超下官引渡能力,且魔气封锁天地,干扰阴阳,下官……下官力有未逮!”他顺势指向远处的古魔统帅,“皆是此獠与其麾下魔军所为!”
白无常的目光再次转向古魔统帅,冰冷彻骨:“原来如此。域外魔孽,荼毒生灵,扰乱阴阳秩序,其罪当诛,其魂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古魔统帅周身魔气剧烈翻涌,阴影下的面容似乎更加阴沉,它死死盯着白无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阴司……判官?不对……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常使者……竟敢管吾主之事!”
“天道轮回,阴阳有序,乃三界铁律。尔等魔物,不在五行,不入轮回,本就不该存于此界。既敢现身作乱,便需承受后果。”白无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的哭丧棒再次抬起,这一次,指向了古魔统帅。
“哼!区区一无常,也敢妄言审判?若你本尊亲至,本帅或还忌惮三分,区区一具遵循规则行事的投影分身,也敢放肆!”古魔统帅似乎看出了什么,厉喝一声,周身魔气爆发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漆黑魔刃,主动斩向白无常!
它看出来了,这白无常并非本体降临,更像是一道被此地方才大量死亡引动的、遵循某种天地规则自动显化的投影或者分身!力量有其极限!
“冥顽不灵。”白无常依旧面无表情,哭丧棒轻轻点出。
一道细微的白色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后发先至,点在了那巨大的漆黑魔刃之上。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凝聚了古魔统帅强大力量的魔刃,在接触到白色流光的瞬间,便如同遇到了克星,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崩解、消散,化为最本源的魔气,然后被那白色流光中蕴含的轮回法则之力彻底净化、抹除!
白色流光去势不减,瞬间穿透了魔刃,点向了古魔统帅的眉心!
古魔统帅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双臂交叉格挡,浓郁的魔气在身前形成层层叠叠的屏障!
嗤——!
白色流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冰雪,轻易地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魔气屏障,最终点在了古魔统帅交叉的手臂铠甲上!
“啊——!”
古魔统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臂上的古老铠甲瞬间变得灰白,然后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寸寸碎裂!它整个人如同被巨力击中,倒飞出去数百丈,周身魔气都溃散了大半,气息明显萎靡了下去!
一击!仅仅一击!便重创了让整个流云城和南充联军都束手无策的古魔统帅!
这就是正统阴司神只的力量?哪怕只是一道投影分身?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实力差距震撼得无以复加。
白无常一击得手,并未追击,而是再次将淡漠的目光投向下方战场,尤其是那些滞留在战场上、浑浑噩噩的阵亡者魂魄。他挥动哭丧棒,口中念念有词,一种无形的法则力量扩散开来。
只见战场上,无数半透明的魂魄仿佛受到了指引,纷纷脱离了对血肉的眷恋和对魔气的恐惧,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白无常身后的那条虚幻规则路径汇聚而去,最终没入那片幽暗之中,消失不见。
他在履行他的职责——引渡亡魂。
做完这一切,白无常似乎才再次将注意力投向范尘。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范尘,尤其是在他周身涌动的神光、龙气以及胸口那顽固的魔气上停留了片刻。
“身具神道符箓,融合地脉龙气,却非正统敕封……异数。”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汝之存在,本身已扰乱部分天机。然,汝行守护之事,聚众生信念,于此次阴阳梳理,间接有功。”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吾观汝神格将凝未凝,卡于瓶颈,可是欲晋升‘州城隍’之位?”
范尘心中凛然,这白无常眼光毒辣至极!他强压下体内因方才冲击而翻腾的气血和魔气,拱手行礼:“上使明鉴,在下范尘,乃南充城隍,确有此意,然不得其门而入。”
“州城隍,需庇佑一州之地,梳理更大范围之阴阳,所需神力、信仰、功德乃至地域,远非县城隍可比。”白无常语气平淡,如同陈述规则,“汝之积累,勉强的确已触及门槛,然缺一关键——‘阴阳序契’。”
“阴阳序契?”范尘疑惑,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名词。
“乃天地对神只权柄扩展之认可凭证。县城隍,辖一县阴阳足矣。欲为州城隍,需证明汝有能力梳理、平衡更大疆域之阴阳秩序。此契,非人力可授,需在特定机缘下,由天地规则自行凝聚,或……由更高阶之阴司正神,依据汝之功过,代为引动、赐下。”
白无常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范尘,又看了看他身旁激动不已的黑无常。
“汝麾下,既有黑无常辅佐,证明汝已初步搭建阴司框架,此乃善功。今日,汝间接助吾梳理此地淤积亡魂,维持阴阳稳定,亦算一功。加之汝行守护之道,信念尚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沟通冥冥中的某种规则。
片刻后,他抬起哭丧棒,对着范尘轻轻一点。
一道纯净无比、蕴含着至高阴司法则气息的白色流光,没入范尘眉心。
范尘浑身剧震,只感觉神格深处那点璀璨金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膨胀!与此同时,他对于“阴阳”、“秩序”的理解瞬间清晰了无数倍!体内那顽固的魔气,在这道纯粹的阴司规则之力冲击下,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不仅仅是他,就连他身旁的黑无常,也感觉到自身的鬼差符箓变得更加凝实,与冥冥中的阴司联系更加紧密,修为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此乃‘阴阳序契’之引。能否真正凝聚,还需看汝自身造化,以及能否真正平定眼前祸乱,稳固一方。”白无常清冷的声音响起,“此间魔患,根源在于域外,非此界常态。吾之投影力量有限,无法久留,亦难以根除。后续,需靠汝等自行应对。”
他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虚幻,那条规则路径也在缓缓闭合。
“记住,神道之路,重在秩序与守护。望汝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此番机缘,亦莫要……步上歧途。”
话音落下,白无常的身影连同那条规则路径,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笼罩战场的冰冷秩序之力也随之消散。
时间恢复流动,魔物的嘶吼、守军的呐喊再次响起。
但战场形势,已然大变!
古魔统帅遭受重创,魔军失去了最强大的支柱和指挥,攻势为之一滞!而流云城和南充联军,则因为白无常的出现和范尘身上那节节攀升、愈发威严浩瀚的气息,士气大振!
范尘感受着体内几乎被净化殆尽的魔气,以及神格深处那道正在缓缓成型的、复杂无比的“阴阳序契”虚影,还有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远超从前的神力与龙气!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金色的闪电,锁定远处气息萎靡、惊疑不定的古魔统帅。
瓶颈已破,契机已至!
此刻,正是晋升之时!亦是,斩魔卫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