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
地下二层的精密组装车间里,莫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在他面前,一台全新的机器静静地矗立着。
它的外观朴实无华,通体是低调的工业灰,四四方方的外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一块铭牌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一台最普通的国产三轴机床,扔在任何一个乡镇工厂里都不会引人注意。
莫盖掏出手机,拨通了韩琳的电话。
“搞定了。”
“带人过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然后传来韩琳压抑着激动和紧张的声音:“好!马上到!”
一个小时后。
卷帘门升起,韩琳快步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钱院士。
钱院士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他的团队成员,都是国内航空发动机领域的顶尖专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怀疑和一丝不情愿。
“莫先生。”韩琳介绍道,“钱老他们来了。”
钱院士的视线扫过整个车间,当他看到那台灰扑扑的机器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熄灭了。
“就……这个?”钱院士的声音干涩,指着那台机器,手指都在抖。
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工程师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这……这看着还没我们研究所淘汰的设备好……”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车间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闹!简直是胡闹!”钱院士猛地转向韩琳,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韩上校!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这就是你让我等了三天三夜的结果?!”
“用这么一个‘土炮’,来戏耍我一个老头子?”
韩琳的脸色也白了,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钱院士没有给她机会,他怒气冲冲地对他身后的一个助手吼道:“小张!把激光干涉仪架起来!用最高精度模式!”
“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宝贝’,到底能给我们什么惊喜!”
那名叫小张的助手一脸为难,但还是从设备箱里,抬出了一台价值数百万的瑞士进口激光干涉仪。
这是他们能带来的,最精密的检测设备。
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小张将探头小心翼翼地安装在机床的主轴和工作台上。
他打开设备,开始校准。
莫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走到机床的控制台前,按下了开机按钮。
嗡——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后,机床进入待机状态。
“检测主轴回转精度。”莫盖平静地说道。
小张咬了咬牙,在控制电脑上输入了指令。
机床的主轴开始转动。
诡异的是,它转动起来,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可怕。
小张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干涉仪的显示屏。
下一秒。
他的表情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屏幕。
屏幕上的数字,没有变。
“怎么了?数据呢?”钱院士不耐烦地催促。
“钱……钱老……”小张的声音在发抖,脸色惨白,“仪……仪器坏了……肯定坏了……”
“坏了?”钱院士一把推开他,自己凑到了屏幕前,“我看看怎么……”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僵在原地。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屏幕上,一行数据清晰地显示着。
【主轴径向圆周跳动:0.1 纳米】
【轴向位移误差:0.1 纳米】
钱院士身后的几个专家,也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屏幕上那串数字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0.1纳米!
相当于氢原子直径!
这是人类工业能达到的精度吗?!
“不……不可能……”钱院士的嘴唇哆嗦着,他喃喃自语,“绝对不可能……物理学上不存在这种精度……”
他猛地抬头,看向莫盖。
那眼神,不再是鄙夷和愤怒。
而是一种面对未知事物时的,最原始的敬畏,和恐惧。
“你……你造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继续。”莫盖没有回答他,只是对已经吓傻的小张说道,“检测线性轴定位精度。”
小张手忙脚乱地重新设置程序。
机床的工作台,开始沿着x、Y、Z三轴移动。
屏幕上的数据,再次刷新。
【x\/Y\/Z 轴综合定位精度:1 纳米】
如果说刚才的数据是天方夜谭,那这个数据,就是神话!
“皮米……他造了一个皮米级的怪物……”钱院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眼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
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工业认知体系,在这一刻,被这台灰扑扑的机器,砸得粉碎。
莫盖没有理会这群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人。
他走到那堆高温合金毛坯前,随手拿起一块,固定在机床的工作台上。
然后,他走回控制台。
“看好了。”
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机床的透明防护门缓缓关闭。
下一秒,九个坐标轴,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开始了疯狂而又精准的联动。
金刚石刀头,轻盈地划过坚硬无比的高温合金。
没有众人预想中刺耳的摩擦声。
只有一阵如同流水冲刷过鹅卵石般的,微不可闻的嗡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防护罩里的那一幕。
那不是在切削。
那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
三分钟。
只用了三分钟。
嗡鸣声停止。
机床停了下来。
防护门打开。
莫盖伸手,从里面取出那枚刚刚加工完成的零件,轻轻地放在旁边铺着黑色绒布的工作台上。
一枚完美的,单晶涡轮叶片。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叶片表面光滑如镜,在车间的灯光下,它甚至无法形成有效的漫反射。
钱院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一步步地挪了过去。
他从助手手里,抢过一台高倍电子显微镜,戴上。
他颤抖着,俯下身,看向那枚叶片。
下一秒。
老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猛地摘下显微镜,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