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啸林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诚恳道:“老爷子也清楚东北现在是什么局势。关东军的炮楼遍地都是,官道、码头全是检查哨,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宪兵队手里,九死一生。”
“委员长得知消息后,十分担忧纪先生的安危,当即委派属下派人潜入东北,务必将纪先生安全接回来。”
苏世渊的眉头拧了起来。
国民政府之前对平安的态度可没有这么热络,甚至一直想用苏家来胁迫平安,此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关心” 他的安危?
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不置可否道地“嗯”了声,等着沈啸林下文。
“我们同苏老爷子一样,也想将纪先生平安带回来,只是有个难处。”
沈啸林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纪先生之前或许对我们有些误会,怕是会对国军派去的人多有防备。贸然接触不仅接不回他,反而可能让他产生抵触,甚至暴露行踪引来关东军的搜捕。”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苏世渊。
“所以某此次来是想来恳请老爷子帮个忙。能否给我们一些纪先生熟悉的信物,再加一封您或者他母亲写的亲笔信?有了这些,我们的人见到纪先生也好表明身份,让他相信我们找到他非恶意。”
苏世渊眉头紧蹙。
果然,沈啸林的目的还是想要通过他找到平安。
他指尖摩挲着茶杯的纹路,心里快速盘算。
若是给了信物和亲笔信,国民政府的人找到平安,定然会想方设法将他拉拢,甚至控制起来。
可若是不给,沈啸林会不会恼羞成怒,对苏家不利?
最主要的是他无法否定沈啸林的话。
平安在东北确实凶险,他也不知道平安在那边是否安好,是否正需要人帮助。
若是他正等人解救呢?
国民政府的人过去能帮他一把也是好的。
可国民政府“帮忙”后呢,平安是否会陷入被动?
苏世渊无法确认,他究竟怎么做才是对平安目前最好的决定。
犹豫半晌,他才抬眼看向沈啸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沈局长,不是我不愿帮,只是苏家没带平安的贴身信物,我这里也没什么他能一眼认出的东西。至于亲笔信……我与他许久未联系,他或许根本认不出我的笔迹。”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想避开了沈啸林的请求。
沈啸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老爷子大可不必顾虑太多,信里只需写些家常,让纪先生知道您很挂念他,希望他能跟我们的人回来团聚就好。信物的话,我记得纪先生的母亲也在,她应当有纪先生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物件吧?”
面对沈啸林隐含的威胁,苏世渊知道这次国民政府是铁了心要他配合了。
苏家现在就是国府手里的筹码,他若不配合,这一大家子在山城的安稳,怕是转眼就会碎了。
苏世渊长叹了声起身。
“稍等。”
沈啸林看着苏世渊走向后院的背影,唇角挂上满意的笑容。
苏世渊从正屋出来,脚步沉重的走向后院。
后院的桂树还没抽新芽,光秃秃的枝桠斜斜地伸向天际。
苏婉卿正坐在窗前做女红,银灰色的线在素色绸缎上绣着兰草。
守在门口的张嬷嬷见到苏世渊过来,刚要开口就被他摆了摆手制止了。
他走到门前看向里面,轻轻唤了声:“婉卿。”
苏婉卿抬头,见父亲脸色凝重连忙放下针线起身:“爹,您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只是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倦意。
苏世渊走到桌边坐下,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婉卿,爹……想跟你要样东西。”
“您说就是,家里有什么能用的,您尽管拿。嬷嬷你去帮下帮。” 苏婉卿说着就想让张嬷嬷去帮忙。
“好的小姐。”
“不用。” 苏世渊摆摆手,看向苏婉卿,“就把平安小时候给你雕的那支小兰花簪子给我就成。”
苏婉卿愣了愣,脸色微微发白地看着苏世渊。
“爹,你要那支簪子做什么?”
苏世渊看着女儿这表情,就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
长叹了口气,他沉声道:“军统局长沈啸林来了,他说查到平安可能在东北。国府想让他回来,让我给平安带信,还要信物……爹知道这事对平安来说未必是好事,可这次他们态度异常强硬,若是不答应,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可苏婉卿已经懂了。
她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苏世渊见她半天没说话,心也如被针扎般泛着疼,忽然他起身态度坚决道:“算了,不就是被威胁吗?大不了随他们去!”
外孙不相信国民政府便是国民政府不知道相信!
他几个外孙都为了这个国家舍生忘死地去救国,他一把老骨头了,难道还不如几个孩子?
不就是可能被抓起来吗?
他一把老骨头还怕死?
“爹。”
苏婉卿突然开口,叫住了要离开的苏世渊。
苏世渊疑惑地回头,就见苏婉卿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红木首饰盒里取出一支木纹柔亮的兰花簪子。
她拿着簪子走到苏世渊面前,轻轻递给他。
“爹,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平安长大了,他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我护着了,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他两个哥哥一样。”
她抬头看着苏世渊,眼底的柔弱里透出一丝坚韧。
“我相信平安,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找到应对法子。他两个哥哥都是好样的,他自然也不会差。”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吹起了苏婉卿鬓边的碎发。
她看着父亲轻声说:“是不是还要给平安写信?那我也给他写一封吧,告诉他家里都好,让他别惦记我们,自己多保重。”
苏世渊接过簪子,看着女儿强忍着泪意却依旧挺直的肩膀,心里泛起酸涩。
他这个女儿从小养在深闺,出嫁后又被夫家宠着,性子一直柔弱天真。
他一直以为她这个性子会在接连失去亲人后垮掉,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要坚韧得多。
苏世渊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