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按照纪平安的要求小心将身上的装备清洗过脱下来,又叠好收进铁皮箱中。
纪平安确认几个人都没有沾到毒气,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小心总没错。
“把箱子先放在这边,我们回去。”
卫戍司令指挥部作战室的铁皮门被风刮得哐当作响,炭盆里的余火明明灭灭,却驱不散室内的寒意。
纪平安推门而入。
“平安,来。” 谢景行的声音低沉,指了指作战桌边的圆凳。
纪平安走过去坐下,本能觉得谢景行要说得事,恐怕不是很好。
谢景行放下手中刚刚接到的情报沉声道:“光华门的毒雾已经漫过护城河,此刻正借着北风快速蔓延向城内。”
他说话时,林静姝将一杯温水放到纪平安手中,示意他暖暖身子。
纪平安接过杯子,暖意透过指尖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郁。
他知道毒气正在快速蔓延。
因为刚刚他也见到了。
“平安,你昨天说有办法离开金陵,” 谢景行看向他,“现在还能吗?”
纪平安抿唇不确定道:“我不确定。”
他抬头看向谢景行和林静姝,沉声道:“我外公家有自己的船队,他也同江城那边的漕帮有联系。所以我送我娘离开时,就交代他们配合我外公尽量调集船只回来救人。可是……”
他神色有些发苦。
“我交代他们到了之后要时刻与我保持联系,5日前必须到下关码头。可日军的攻势比我预想的要猛得多,我接到我娘已经平安到达,外公会尽量去调船的消息后,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所以,我并不能确定他们能不能来。”
谢景行眉头紧锁没说话。
片刻后开口道:“日军如今使用了毒气弹,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无法预料,所以城内的百姓必须尽快撤离金陵。”
谢景行看向纪平安的目光沉重。
“王锐已经去通知青帮了,赵三彪的人正在往码头疏散百姓,我也会让警卫队的人去拆木门做木筏。”
“如果明日你外公的人到了,那么能带多少百姓你们就带多少百姓撤离,若是没来……木筏也应该可以护送你们安全渡江,你和静姝一起走。”
林静姝突然抓住谢景行的手,焦急地看着他问。
“你让平安和我走,那你呢?”
她的声音发颤,把谢景行的手指攥得极紧。
谢景行看向林静姝,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肯定也会走。只是下关码头需要人稳住秩序,我这边已经没有人手,只有你和平安我还能信得过。”
“所以你和平安先过去帮我维持下百姓的秩序,让他们能有序地撤离。”
“等我把城防的事跟参谋们交接清楚,再安排工兵营把最后一批门板运去码头,立刻就赶去找你们。”
他伸手拂开林静姝颊边垂落的碎发:“你忘了?我答应过你,绝不会把自己留在危险里。”
这话半真半假,说完他的视线不由瞥向了桌面慌忙压在一堆文件下露出一角的信封。
隐约还能看到上面露出来的“亲启”两个字。
林静姝的手仍紧紧攥着谢景行的手,她望着谢景行眼底熟悉的沉稳,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只是他一直都是如此,哪怕现在,他的眼底也只有让人安心的沉稳和真诚。
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窗外又传来爆炸声,林静姝缓缓松开手。
“那你一定要快点,” 她的声音带着颤,“码头风大,别让我等太久。”
谢景行笑着点头,伸手从内袋里摸出块银质怀表塞进她掌心。
“拿着这个,看我迟到多久,到时候你找我算账。”
一旁的纪平安看到谢景行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比谁都清楚,谢景行根本不会走。
什么“交接城防”,不过是他留下来的借口。
他都能看出来,静姝姐会看不出来吗?
谢景行还是没忍住伸手将林静姝扯进怀里用力抱紧,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暖意。
许久后才将人轻轻推开,笑着说:“先去收拾一下吧,我还有点事交代平安。”
林静姝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出去时,她面向门内深深看了一眼谢景行,将门带上。
谢景行目送林静姝离开,脸色有片刻苍白,不过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
纪平安实在不忍心开口问:“景行哥,你觉得你的借口静姝姐会信吗?”
就连他都能看出谢景行是在骗人,林静姝身为他的未婚妻,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平安,”谢景行看向纪平安,眼底带上了恳求,“所以我将静姝交给你了,带她走,离开金陵。”
“可是静姝姐她——”
不会愿意同他离开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景行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
谢景行抿唇,一向坚毅的男人此刻神态却多了些脆弱。
“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看到她遭遇危险,所以求你,带她离开。可以吗?”
纪平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用力点头,“好。”
谢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桌面上将那封信抽出来递给他。
“这封信你先收起来,等带着静姝离开后再交给她。去准备吧,现在就出发去码头。”
纪平安攥着那封“静姝亲启”的信,脚步沉重地走回偏厅。
陈铁峰看向他泛红的眼眶担忧问:“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
纪平安把信叠好,塞进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抬头看向陈铁峰沉声交代:“让弟兄们把装备都清点好,我们去下关码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苏联的干粮罐上。
那里装着的是老憨的骨灰。
怕瓦罐易碎,装在可以充当头盔的铁罐子里才安心。
陈铁峰点点头让其他人去收拾弹药装备,他则走到铁罐前。
从怀里摸出块磨得发亮的铜片东北军番号牌,郑重地放在铁罐上,然后用自己的旧衣服把铁罐小心仔细地裹了两层,再用布条一圈圈缠紧,做成一个背带。
最后把罐子斜挎在胸前背好。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罐身,轻声道:“老憨,我们走了。”